看到報紙上的標題,才猛然想起,韓戰結朿巳經58年了。在這場戰役中,有幾十萬名中國青年,變成了異地的孤魂野鬼。
在這些異地的孤魂野鬼之中,有一個是我的堂弟。
先父只有一個弟弟,他們情同手足。叔父在香港《華字日報》做記者,日軍佔領香港後,他轉入中國內地,服務於韶關《建國日報》。先父是軍中文職人員,與家人同住南雄,我則在韶關郊外就讀於軍事管理的學校。
放假時,我會到市區探望叔父。嬸母留我吃飯,煮一大盤花生豬頭肉出來,讓我大快朵頤。那時候,他們的經濟情況也不很好,嬸母還要做些手工幫助家計。但她知道我在學校難得有肉吃,便盡力滿足我的饞嘴。
抗戰勝利後,《建國日報》搬往廣州,在韶關留下一個分社。叔父全家亦南下廣州,仍在《建國日報》任職。竟是那麼湊巧,我在中學畢業後,便考進了韶關的《建國日報》做記者。當時我寫信告訴叔父,至今仍然記得他在回信中,除了表示欣慰之外,還叫我準備過“鐵腳、瓦眼、神仙肚”的生活。
後來,我也去了廣州,以為可以和叔父多些機會見面。想不到他突然急病去世,死時才是44歲。幸好他留下一間縫造旗幟的小商店,由嬸母繼續經營,孤兒寡婦才不致於生活無著。
叔父的大兒子,也就是我的堂弟,與我同年,只是小幾個月。他很聰明能幹,在一間大酒樓做收銀工作。大陸政權易手以後,我去了香港。堂弟為了照顧母親和幼弟,仍留在廣州。酒樓被政府接管,堂弟便失業了。
堂弟為了生活,考進了幹部訓練學校。這間學校本來是公務員的速成班,郤不料為了要“抗美援朝”,學員立即變成軍人,連夜搭火車北上增援,連回家打個招呼都沒有機會。
韓戰結朿以後,堂弟沒有回來。街道組織的幹部在嬸母的門上,釘著一朵大紅花,貼了一張“光榮烈士之家”的紅紙。至於堂弟是怎樣死的?街道組織人員也說不清楚.
後來才有僥倖拾回性命的戰友來向嬸母報訊,堂弟沒有上過戰場,更沒有跨過鴨綠江與美軍作戰。他們到了東北之後,才開始接受軍事訓練。在一次實彈射擊中,因為使用的是向蘇聯買來的舊槍械,槍膛爆炸,堂弟當場喪命。戰爭時期,因為屍體太多,只能集體就地火化,骨灰混在一起埋在土裏。一個才廿歲的活潑青年,轉眼間便變成了異地的孤魂野鬼。
時間過得真快,韓戰結朿巳經58年,堂弟也死去60年了。除了家人之外,誰還會記得他的名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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