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各國華人作家行列中,有一張為台灣文化界人士所熟悉的面孔,那就是蕭逸。他本來在台灣長大和讀書,而且在台灣武俠文壇成名立萬。怎麼一下子,這個本地貨竟然會變成了舶來品呢?世事的巧妙莫過於此。
蕭逸是筆名,本名叫做蕭敬人,父親是抗日名將,他可說是出身於纓簪門第。蕭逸少時有志於從事工業,選讀了工業學校。想不到他後來做不成工業家,卻在台灣武俠文壇最熱鬧的時候,棄工就武,仗劍投入江湖.
當時台灣武俠文壇人才濟濟,執筆寫武俠小說不下數百人。除了臥龍生、諸葛青雲、伴霞樓主及司馬翎等居於領導地位之外,而嶄露頭角逐鹿中原的後起之輩,亦有古龍、孫玉鑫、司馬紫煙、獨抱樓主、慕容美、墨餘生、上官鼎、陸魚、東方玉、武陵樵子、丁劍霞、柳殘陽、曹若冰、喬奇、東方英、秦紅及大風樓主等數十人。要想在群雄之中殺出重圍獨樹一幟,實在很不容易。
蕭逸的第一部處女作,也是他的成名作「鐵雁霜翎」.新書出版,便受到廣大讀者欣賞,同行側目.能夠在群雄逐鹿中脫穎而出,蕭逸的作品當然有它獨特的風格。他的文筆清晰,情節曲折。尤其是寫情之處,極盡纏綿、刻骨銘心。這也表露了作者風流蘊藉、公子多情的性格。
蕭逸原藉山東,但在外表上,絲毫嗅不到北方粗豪大漢的氣息;反而是文質彬彬,說話溫柔,不徐不疾,低聲細語。若論面貌神態,套一句武俠小說常用的形容詞,就是「劍眉朗目,飄逸瀟灑」。從外形看來,他像個電影小生,卻無法讓人猜想得到他是個武俠小說家。
在武俠小說作家群中,蕭逸和司馬翎都稱得上是美男子,同樣是「玉樹臨風」的一表人材。若說司馬翎是武俠文壇的宋玉,那麼,蕭逸也該算是武俠文壇的潘安了。
蕭逸和司馬翎,可能同樣是出身於纓簪門第,對名人字畫見識得多,對於書畫的愛好如出一轍。不過,據書畫界人士說,鑒賞名人書畫的功夫與火候,蕭逸仍遜司馬翎一籌。
蕭逸由於風姿美好,在生活上也極為愛護自己的顏容和儀態。香煙是絕不沾唇,美酒亦稍嘗即止,完全沒有那種杯酒談劍的江湖豪氣。給人第一眼的印象,卻是古人筆下江南士子的柔弱清秀。
不少作家寫稿時,都有獨特的習慣,蕭逸也不例外。他寫稿時,把自己關在書房裏,任何人都不能入內打擾。他尋求靈感的方式也是絕無僅有的,在書桌下面放置一具靜電震動機,雙腳放在機上被震動,此時靈感便源源而來,下筆如有神助。
武俠小說常把中國功夫寫得出神入化,劍氣可以殺人,揮拳開碑裂石,飛簷走壁,渡水飄萍,使到讀者們以為他們是精通武藝的技擊高手。其實,這些只不過是他們的文字魔術,把讀者帶到另一夢幻境界中去。實際上,大多數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。
可是,蕭逸確是個練家子。不過,他練的卻不是中國功夫,而是由印度傳來的瑜伽術,而且練了許多年,聽說功力頗為深厚。據說,瑜伽術練到精深之處,可以被埋在地下多日不飲不食而仍能活著。筆者未曾見過蕭逸的瑜伽神功,他是否能把自己埋在地下多日不飲不食,那就不得而知了。不過,看到他的風姿翩翩,外形永遠比他的實際年紀為輕,這可能就是他苦練瑜伽術的收穫吧。
蕭逸極相信星相風水之說,甚至可以說是入了迷。星相和風水的學說,在中國已流傳了千百年,當然有它的道理。但蕭逸深好此道,在與朋友閒談之間,若有人提及星相風水,蕭逸便會精神一振,話盒子打開了,就很難閤得起來。
蕭逸時常會提及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遇到了一個怎麼樣的高僧,又或者是邂逅了一位怎麼樣的異士。這位高僧的鑑人之術如何高明,那位異士批命如何準確,又或者勘
輿之術如何奧秘。
有些朋友半信半疑,蕭逸為了要證明自己所言非虛,非常熱心的自願帶領他們去見那些異士高僧,讓他們見識異士高僧的道行。
高僧住在深山古剎,蕭逸出資雇請包車,不惜跋涉長途,把朋友帶到古剎去。有時約晤了異士,茶錢酒資全都由蕭逸支付。花了時間又花錢,蕭逸卻是樂此不疲。
蕭逸雖然經過那麼多的高僧異士指點迷津,卻是無法逃避一場桃花劫大禍。那些高僧異士也沒有告訴他,在何年何月何日會有一場血光之災。
正當武俠文壇好景將殘,愛好閱讀武俠小說的讀者意態闌珊之際,不少武俠小說家另尋出路,紛紛進入電視圈擔任編劇,因為這都同是執筆的工作.蕭逸此時也放下了描述打打殺殺的情節,改弦易轍去寫談情說愛的劇本。
蕭逸寫武俠小說,情節哀怨纏綿,動人腑肺,這本來就是他的長處。如今轉寫電視片集劇本,英雄更加有用武之地。當時台灣中央電視台最叫座的電視片集「鐵血柔情」,和台灣電視台收視率極高的「福祿壽」,便是出自蕭逸的手筆。
由於在電視台擔任編劇,當然認識了許多演員。其中一位性格演員魏平澳(曾在李小龍主演的《精武門》裏扮演漢奸)和他頗談得來。
那時候,台灣的電影業很不景氣,即使是當紅的明星,也都賦閒在家,沒有影片可拍。像魏平澳這種只比「茄喱啡」稍為高級一點的所謂性格演員,當然更是投閒致散。唯一的出路,便是在電視台客串一些不大重要的角色。
這種二三線演員,演出的機會不多,而且多數是逐日計算薪酬,沒有接到拍片通告的日子,便好吃西北風了。
由於魏平澳的經濟情況時常捉襟見肘,而他又與蕭逸談得來,每當手頭緊的時候,便向他作將伯之呼. 蕭逸既有武俠小說的版稅收入,又有豐厚的編劇酬勞,況且此時他還是光桿子一個人,經濟方面綽綽有餘,
借幾個錢給魏平澳濟急,即使時常有借無還,他也不會計較。
得到蕭逸的不時幫助,魏平澳也不好意思,亦要思量有所報答。他看到蕭逸獨自生活,吃喝都在酒樓食肆,好像一片沒有根的浮萍。恰巧他家中還有餘房,便請蕭逸搬來同住,彼此有個照應。最低限度,每天兩頓也可享受魏大嫂煮的家常便飯。
魏平澳的盛意拳拳,加上蕭逸也吃厭了酒樓食肆的油炒飯,實在很想吃些家常飯菜,於是恭敬不如從命的便搬進了魏家居住。
魏平澳身材瘦削,面無四兩肉,除了一對兇光凌厲的眼睛,真可說是一無是處。卻想不到魏大嫂紀翠稜卻是貌美如花,溫柔婉淑,不但把家務處理得井井有條,還弄得一手可口的家鄉風味小菜。任何人看到魏平澳這對夫婦,都會不由得在心裏說:「哎呀,怎麼一朵鮮花竟會插在牛糞上!」
台灣曾被日本統治了六十年,帶來了極度大男人的風氣。舊式的台灣人也是重男輕女,男人在家中恍如皇帝一般,可以作威作福。而魏平澳更可說是這種男人中的一個樣板。
魏平澳喜歡交朋接友,一天到晚都往外面跑。況且拍電影和電視是不分晝夜的,往往一去幾天完全不見人影,把家庭當作旅館一樣。他在事業上不如意,心情煩悶,時常以酒澆愁。喝多了幾杯之後,回到家裏便覺得什麼都不順眼,把妻子當作發泄脾氣的對象,無理喝罵之外,有時還會拳打腳踢。
蕭逸搬進魏家之後,看到魏平澳時常向紀翠稜發脾氣,甚至動手打人,當然是加以勸止,這就使到紀翠稜少受了多次皮肉之苦。
魏平澳的收入無定,紀翠稜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。蕭逸暗地裏補貼日常用度,使到紀翠稜感激不已。有時更深人靜,魏平澳還在外面和哥兒們酗酒吹牛,紀翠稜在家裏等門,坐立不安,自傷身世時少不免會梨花帶雨.在這時候,蕭逸加以溫柔勸慰。一個是恍如玉樹臨風的俊俏男兒,一個是花容月貌的閨中怨婦,在互訴心曲之際,難免情意綿綿。孤男寡女,共處一室,兩人情不自禁的擦出了情慾的火花。
俗語說:「紙是包不住火的。」蕭逸和紀翠緩的偷情行徑,卻被魏平澳察覺出來了。魏平澳外貌雖然長得猥褻,性格卻如烈火。當他發覺到這個好兄弟竟然幹出「陳平盜嫂」的勾當,不禁怒火沖天,此可忍時孰不可忍。他一時氣憤的衝進廚房,搶得一把菜刀在手,不由分說的向著蕭逸迎頭就砍,砍得蕭逸傷勢纍纍,奔出屋外大呼救命。鄰居看見發生兇案,立即報警。救傷車趕來,把恍如血人似的蕭逸送往醫院急救,魏平澳則被警員制伏拘捕。
蕭逸與紀翠稜通姦缺乏真憑實據,但魏平澳持刀傷人,卻是有目共睹,他被法院判刑入獄。後來紀翠稜以不堪遭受虐待要求與魏平澳離婚,得到法庭批准。
由於蕭逸在武俠文壇大有名氣,而魏平澳又是娛樂圈中人,這一宗充滿了浪漫纏綿而又加上刀光血影的三角桃色新聞,被當地傳媒誇張報導之後,立刻哄動一時,成為社會人士茶餘飯後最熱門的<話題,香港和東南亞的報紙都有轉載轉載。
紀翠稜恢復自由身之後,蕭逸和她的一段畸戀情緣,卻沒有再發展下去。經過刀下驚魂,恍如去過鬼門關兜了一個圈子的蕭逸,把曾經與紀翠稜發生過的一段溫馨戀情,當作發了一場惡夢。在醫院病榻上養傷的一段日子裏,蕭逸思前想後,猛然醒悟到這一段畸戀情緣,實在不宜繼續下去。
使到蕭逸揮慧劍斬情絲的另一個原因,是他在台大醫院養傷期間,一位體態輕盈、長髮披肩、貌若春花的少女,每天都來探望他。後來,她更坐在病房裏陪伴著,和照料蕭逸的飲食。
這個少女不是蕭逸的親人,只不過是他的忠實讀者.她早就暗戀著這位文壇的潘安,及至凶案發生後,她才有機會向蕭逸表達內心的情愫。
也許人在病痛中,感情最為脆弱,也最需要別人的關懷愛護。蕭逸此時靜靜的躺在病榻上,有大把時間可以思量往事,覺得過往的生活太過浪漫荒唐,尤其是與紀翠稜的一段畸戀,實在太不應該,恍如人生中染上了一個難以磨滅的污點。
這位少女的真情感動了蕭逸,恍如一股清流,注入了浪子的情懷.他接受了這位少女純真的愛,在台大醫院綠草如茵的巨大草坪上,月上柳梢頭,人約黃昏後,時常看到蕭逸和這位少女漫步於花前月下,喁喁細語,盡訴心曲。
蕭逸出院之後,繼續與那位少女來往。經過相當時日,雙方都覺得感情成熟,有情人終成眷屬。蕭逸從此收心養性,結束了風流浪子的生涯,做個好丈夫,也做個好父親,因為太太替他生下了兩個聰明活潑的兒子。
寫到蕭逸,就不能不提到他的弟弟蕭安人。因為蕭安人也以「古如風」筆名撰寫武俠小說,名氣雖然不如乃兄,但也在新一輩武林作家中嶄露頭角。
古如風本來是學戲劇的,看到兄長在武俠文壇領盡風騷,心中羨慕不已。他想起一句古人的話:「臨淵羨魚,不如退而結網」。於是,他也拿起筆桿來寫武俠小說。
古如風是學戲劇的,便拿出寫劇本的本領來,把武俠小說的情節寫得極為細膩,無論人性善惡的衝突,或者世途詭惡與懸疑,都能刻劃入微。所以,他的新作「天涯歌」和「古佛心燈」出版後,立刻受到好評。之後,古如風繼續寫成「沙漠客」和「紅袖青衫」等書,聲譽更隆,被認為是武俠文壇大有前途的後起之秀。<
不過,古如風的興趣始終是在戲劇方面,就在他的武俠小說最暢銷時,他郤突然輟筆,前往美國繼續攻讀。
古如風在夏威夷大學畢業,修讀的是電影導演科。本來打算學成之後,返回台灣大展拳腳,但看見台灣電影事業一蹶不振,不禁心灰意冷.況且母親在洛杉機乏人照料,他只好繼續逗留在美國,在一家台灣官方派駐美國的機構任職。費了多年時間與心血去學習戲劇,到頭來是英雄無用武之地,只博得一官半職。
台灣武俠小說逐漸式微,蕭逸作品的出路也日漸狹窄。此時他要肩負起家庭生活和兩個兒子的教育費用,
未免感到吃力。蕭太太的兄長在南非經商,得知妹夫的事業頗有阻滯,他是兄妹情深,愛屋及烏,便邀請蕭逸全家移民到南非去,彼此有個照應.況且,他的生意做得很順利,只是缺乏人手,妹夫和妹妹都是自己人,若
能協力相助,那就更無後顧之憂了。
蕭太太把兄長的一番好意與丈夫商量,蕭逸此時對於台灣的武俠文壇,亦感到心灰意冷,換過一個環境,改過另一種生活,也算得是「窮則變,變則通」。於是,蕭太太寫信告訴兄長,願意接受他的邀請,並請兄長代辦移民手續。
台灣沒有航機直飛南非,必須先來香港再啟征途。當蕭逸全家飛來香港時,環球出版社老闆羅斌盡地主之誼,邀筆者同去香港機場接機。筆者和蕭逸也是老朋友,當然欣然前往。
這是筆者初次見到嫂夫人,雖然她此時已是人到中年,仍是那麼的顏容艷麗,可以想像得到,她在青春少女時是何等的美麗了。嫂夫人對丈夫與兒子愛護與關切之情,在一些日常生活的細節中都顯現出來,可見他們夫婦情意甚濃,生活在甜蜜幸福之中。
蕭逸去了南非約兩年之後,突然聽說他們全家轉飛美國,定居於洛杉磯,並巳取得當地移民資格,蕭老太太亦得與兒媳孫子在美國團聚。
後來蕭逸回去台灣探望舊友,咫尺之隔,當然也來香港一遊。老友碰頭,無事不談。筆者好奇地詢問他怎麼會由南非去了美國?蕭逸笑說這是一段傳奇的遭遇,他實在沒有想到自己會在太平洋彼岸居住下來。
蕭逸說自己去了南非之後,那邊的生活很好,景物亦很怡人,中國人在那邊不會受到歧視,和白種人是平起平坐的。不過說來慚愧,那是叨了日本人的光。因為日本人在南非有巨大的投資,所以當地人對日本人是另眼相看。又因為當地人在面貌上分不開日本人與中國人,亦聽不出這些同是黃皮膚黑頭髮的東方人,所說的是日本話抑或是中國話,於是便一視同仁,對中國人亦敬禮有加了。
蕭逸說自己確實沒有生意人的細胞,辜負了妻舅的一
番美意,因為這種性格是勉強不來的。於是,他為了排除寂寞,便時常到一家酒吧作客。他光顧酒吧,不是為了貪杯,而是貪圖那裏清靜,可以獨處一隅,攤開稿紙,寫稿寄回台灣和香港發表。
酒吧有個白人常客,外貌像個糟老頭子。因為見面得多了,他便走過來和蕭逸聊天。老頭子說常見蕭逸伏案執筆,究竟寫些什麼?蕭逸說是寫文章給台灣和香港的報刊發表,也把帶來的書給他看,書背上有蕭逸的照片.
那個老頭子聽說蕭逸是個作家,頓時肅然起敬。他說,作家在美國的地位是很高的,有些作家比總統還更
受人尊敬。
談到興高采烈之時,那個老頭子問蕭逸為什麼不到美國去,因為在美國做作家,比在南非更有發展。蕭逸說不是不想去,而是申請移民到美國去實在不容易。況且母親和弟弟都在美國,自己也盼望與他們團聚。
蕭逸把照片交給老頭子之後,對於申請移民美國的事,絲毫不抱希望,因為他在主觀上,覺得這件事不是那麼容易辦妥。不過,既然老頭子那麼熱心,蕭逸也不想攔阻他的興致勃勃.橫豎填幾張表格又不需要花錢,就當作是報紙上的填字遊戲,聊博一笑算了。
大約過了兩三個月,蕭逸已經把填表的事情忘記了。有一天,老頭子拿著一些文件來找蕭逸,告訴他關於申請移民美國已經批准了,他們全家隨時可以啟程。
蕭逸頓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,還以為老頭子和他開玩笑。但看到文件,卻又不能不相信這是事實。這時侯,那個糟老頭子才表露自己的身份,原來他是美國駐南非的副總領事。
就因為有著這樣的奇遇,蕭逸全家便由南非再移民到美國去了。在美國,蕭逸仍然埋頭於寫作,作品經常發表在台灣和香港的報刊上。而且,此時蕭逸的作品不再是獨沽一味武俠小說了,他的文學修養是很有根砥的,所以寫起其他文章來,也是游刃有餘。
蕭逸在美國,時常參加華文作家的活動.他的性格本來就很平易近人,又喜歡交朋友,作品也受到同道中人的讚賞,算得是美國華文作家中的活躍份子。所以,在台灣邀請世界華文作家聚會時,他以美國代表的資格參加盛會。大家一看,這個舶來品本來就是本地貨,那就更加感到親切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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