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刊登在香港武俠世界雜誌)
秦紅在武俠小說名家之中,不但出道最遲;若以年紀來說,更加是個小老弟.
原名叫做黃掁芳的秦紅,和柳殘陽是同鄉,同是台中彰化人氏.台灣武俠文壇花開燦爛之時,秦紅還是背著書包上學堂.
七十年代初,秦紅入伍服兵役,恰巧被派在後勤部隊,任務較為輕鬆,清閒時間亦多.他在學校讀書時,便巳喜歡閱讀課外讀物,也就是一般人所說的「閒書」.服役之後,空閒時間更多,又不必擔心考試和做功課,更加可以放心大看「閒書」了.
秦紅很早便學會抽煙,看書時更是手不離煙.一手拿書,一手執煙,是他最怡然自得的享受.在軍中不愁衣食,但買閒書和香煙,郤要花不少錢.秦紅的生財之道,就是寫些散文和短篇小說投寄報紙雜誌,賺取稿費來應付這兩項重要的開支.
退 役之後,也許秦紅真的與香煙有緣,他踏進社會的第一份工作,就是在政府主辦的煙酒公賣局做職員.由於薪金不高,秦紅仍然替報紙雜誌寫些散文和小說賺取外 快.後來看見武俠小說大受歡迎,而且稿費較高,於是改弦易轍去寫武俠小說.由於出道較遲,年紀又輕,所以在武俠文壇中是名符其實的小老弟.
寫 武俠小說的名家,大多數都是憑著靈感,下筆時恍如天馬行空,甚至在寫這一段時,還未想到下一段的情節.有過一段時期,報紙喜歡刊登「續龍武俠小說」.這種 小說就是集合幾位武俠小說家共寫一篇武俠小說,先由甲作家寫幾萬字,然後輪到乙作家續寫幾萬字,再由丙作家、丁作家續寫,回頭又轉到甲作家,如此週而復 始.
這 種小說,除了甲作家開始寫的時候,可以任意編排出場人物之外,以後的作家續寫時,便要依照這些人物去發展故事情節.不過,每一位作家的想法不同,他們會把 上文的人物加多或減少,故事情節亦可以發展到另一方面去.譬如說,甲作家想安排那個男主角走去東方;可是,到了乙作家手上時,情節的發展可能使男主角轉去 了西方;到了丙作家續寫時,他又轉去了南方.當週而復始回到甲作家手上時,可能連他自己也都認不出這篇小說的本來面目了.
如 果有人邀請秦紅去寫續龍小說,他一定會敬謝不敏.因為秦紅的寫作方式與別人不同,別人可以憑著靈感隨意發揮,他沒有這般能耐.在寫一個武俠小說之前,他要 先把整個故事的輪廓想好,然後像編劇一樣,寫下一個大綱.之後,再寫下每一個段落,甚麼人物出場,甚麼地方是高潮,都須一一紀錄下來.這一個故事大綱,就 好像電影分場劇本寫得那麼精細.
武俠小說的背景當然是在中國大陸.像諸葛青雲那樣,少年時走遍大江南北,寫起中國的名山大川來,絲毫也不吃力.可是,秦紅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,在他寫武俠小說之前,連台灣海峽也未曾渡過,究竟中國大陸是怎麼樣子的?
為 了補償這個缺陷,秦紅唯有跑到圖書館去找尋資料,查看地圖,又翻查古藉,研究那個地方古時叫做甚麼名稱.另一方面,他平日雖然喜歡看閒書,但很少涉獵古代 詩詞.為了寫武俠小說,他在這方面必須惡補,而且把合用的詩詞抄寫下來,用在適當的情節中.所以,別人寫武俠小說,隨意揮瀟,顯得毫不吃力;可是,秦紅寫 武俠小說,就要比人家用功幾倍.
秦紅寫武俠小說,確實比別人吃力,由於先天不足,秦紅唯有以勤補絀.說到秦紅的勤力,這確實是他的長處.
我 們時常在報紙上看到這樣的啟事:「續稿未到,暫停一天」,或者是「作者因病,暫停數天」.倘若是名作家,這種啟事就登得特別多.那是因為他們寫得太濫,每 天都要應付幾家報紙的連載,有時真的是忙不過來;另一方面,他們在名成利就之後,花在聲色享受和酒食應酬的時間亦不少,以致無法依時把稿件交到編輯手上. 編輯恐怕讀者追問,只好刊登啟事.說來又是那麼湊巧,每逢臥龍生缺稿,那位編輯便刊登「作者因病,暫停一天」的啟事,由於臥龍生有一段時期「病」得太多, 竟然得了一個綽號,叫做「東亞病夫」.
無 論那篇武俠小說寫得好與不好,秦紅有一個很討編輯歡喜的絕招,就是永不斷稿.事實上,如果作者臨時缺稿,確實替編輯帶來很大的麻煩.因為報紙不能開天窗, 編輯必須立即找一段字數差不多,而又內容適合的稿件填補進去,確是十分傷腦筋.秦紅的永不斷稿,編輯便不須費神去補稿,減少了這種精神威脅.而且,他往往 把整部小說寫完,交到編輯手中.編輯追稿的事情,永遠都不會發生在秦紅的身上.
秦 紅在武俠文壇中,雖然是後起之秀,但也擁有不少喜歡看他的武俠小說的忠實讀者.有一次,一位衣冠楚楚的老先生,走上南部一家報館求見副刊主編.副刊主編問 這位老先生有甚麼指教?這位老先生道達來意,原來他是秦紅的忠實讀者,雖然秦紅永不斷稿,但他每天只能看到一千幾百字,覺得不夠癮.由於心癢難煞,他請求 編輯讓他把秦紅的續稿先睹為快.那位副刊主編看見這位老先生確實是十分誠意,便把秦紅的續稿整本拿出來,讓他在編輯部裏靜靜地看完.那位老先生離去時,心 滿意足地不斷道謝.
秦紅的作品也曾被搬上銀幕,一部是「千乘萬騎一劍香」,另一部是「冷血十二鷹」.不過,此時巳是武俠片走下坡的時候,這兩部影片的賣座情況,也就乏善可陳.
秦紅雖然年青,做人做事的作風郤很踏實.他除了特大的煙癮之外,就全無其他嗜好.聲色場所固然沒有他的蹤跡,酒肉徵逐他也沒有興趣,至於賭博,他連麻雀也不會打,其他的雜賭,例如牌九、啤牌之類,更加是外行.他唯一沾得上賭字的東西,就只有賭股票.
秦紅雖然有時也會下一盤棋,但大多數時間都是抽煙沉思,平時說話不多,即 使和朋友談天,話題也不大廣闊.若是 談起股票,秦紅的興趣便來了.他可以滔滔不絕的把每一隻股票的背景和走勢,分析得頭頭是道,儼然是個股票專家.
可是,以他那種踏實的性格,當然不會冒險, 他只是下注於那些比巴黎鐵塔還更牢固的股票上,略有微利便立即沽出,不夠狠也不貪多,能夠賺到少少,巳是最大樂趣.所以,他的那一套股票研究和理論,只不 過是紙上談兵而巳.
雖 然我常去台灣,而且時常和武壇文友往來,但我和秦紅的第一次見面,郤不是在台灣,而是在馬來西亞的吉隆坡.這時候,秦紅在武俠文壇中巳經相當出名了,吉隆 坡一家報紙轉載他的武俠小說,付給他的版權費相當高.這是一筆頗為意外的收入,秦紅便用這筆錢去旅行馬星,因為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嘛!這時候,我剛好在 吉隆坡這家報館工作,便由報館的總編輯介紹我們認識.後來我去台灣,也時常去探望他.一個香港人和一個台灣人,而竟在第三個地方結識而成為好友,這大概是 一般人所說的緣份罷!
秦紅也來過香港,而且在這個「東方之珠」有過一番奇遇.但這番奇遇不是邂逅了一位絕代佳人,而是在深宵夜行時,遭遇到一個匪徒攔途截劫.
這 一晚,幾位香港朋友帶領秦紅遊覽夜市之後,本來打算送他回家.秦紅巳經來過香港幾次了,認為自己熟識路途,便婉謝了朋友的一番好意.怎料當他走到一處較為 僻靜的地方時,突然發覺後面有人貼身走近.也許秦紅武俠小說寫得多了,警覺性特別強,立即回頭觀看.可是,說時遲,那時快,一把鋒利的刀子巳經架在他的頸 項上,而且感覺到那把刀子的陣陣寒氣.
寫武俠小說也有一個好處,因為時常寫到書中人臨危不亂,於是秦紅此時也告訴自己要臨危不亂.他是個作風踏實的人,出門不會多帶錢財,袋中只有二百元港幣.他鎮定地對那個劫匪說:「我的銀包放在後褲袋,裏面只有兩百元,你拿去用罷!」
那 個劫匪伸手從秦紅的後褲袋拿出銀包,看見真的只有兩百元港幣.但銀包裏還有一疊名片,便順手拿出來看.名片上印著黃掁芳,後面有兩個小字(秦紅).那個劫 匪抬起頭來問道:「你是不是寫武俠小說的那個秦紅?」秦紅點頭道:「失禮了,我就是秦紅.」那個劫匪把銀包還給秦紅,說道:「我看過你的武俠小說,寫得不 錯.」他把刀子收起,很快便隱進黑暗中了.
秦紅捧著銀包楞住了,他真是做夢也沒有想到,在香港遇到的劫匪竟然是自己的讀者,就因為是讀者,所以把他放過一馬.
由於三國時代劉關張桃園結義的影響,多少年來,一些知己好友亦會義結金蘭.秦紅在軍中服役的時候,有十二位同袍特別談得來,而且互相照應.最湊巧的,他們不但年齡相同,而且都是彰化同鄉.於是,他們也效法古人,結為金蘭兄弟.
退 役之後,這十二位金蘭兄弟各散東西.但他們約定,每個月的某一天,大家必定相聚在一起,輪流作東道.這十二位金蘭兄弟,各有際遇不同.有人是擁有兩家大紡 織廠的董事長,有人是建築公司的大老闆,有人開紙廠,有人開藥房,有人做公務員,亦有人做理髮師、洗衣工人、在肉店打工和修理電器.至於秦紅,則是個爬格 子動物.
他 們的每月一次聚會,不分你貧我富,只敘舊誼.董事長作東道,便在大酒店吃佳餚,喝洋酒;理髮師請客則蹲在圓環的小攤檔;洗衣工人請客,便選定在龍山寺的路 邊檔喝米酒,吃蚵仔煎.這個聚會巳延續了十多廿年,除非人不在台灣,否則一定風雨無阻,必然到來相聚.如今世態炎涼,到處都是白眼,這群好兄弟還能打破勢 利,保持純樸情誼,確實很不容易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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