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五, 7月 07, 2006

(人物)武壇老大諸葛青雲

(左)高陽(右)諸葛青雲

(刊登在香港武術世界雜誌)
  在台灣武俠小說文壇中,對三國時代諸葛亮最景仰的作家,該算是臥龍生和諸葛青雲了。因為他們一個把筆名改為「臥龍」,另一個改為「諸葛」.既巳談過臥龍,如今當然要說諸葛了.
  臥龍生出道雖然比諸葛青雲稍為早一點,但他們兩人在武俠小說文壇中,名氣郤是並駕齊驅。由於彼此年紀相若,性格亦同樣的豪放開朗,因此惺惺相惜,相處甚歡。有過一段時期,臥龍生出現時,身邊必有諸葛青雲;若是見到諸葛青雲,就必然會見到臥龍生,恍如「焦不離孟,孟不離焦」。
  兩位名重一時的武壇才子,平日的交情確是無話可說,唯一的意氣之爭,就只是在麻雀桌上。諸葛青雲打得一手好牌,臥龍生的牌技也不弱,俗語說:「賭場無父子」.他們兩人祇要坐在牌桌上,便會掀起一番武林風雲。
  諸葛青雲原名張建新,山西人。他確實是名符其實的大作家,因為長得偉岸魁梧,體重二百多磅,老朋友叫他做張大胖子,他也不以為忤。
  這位山西大漢,雖然身體肥壯,卻長得眉目清秀.他寫得一手端端正正的楷書,而楷書中更帶有一點北魏的筆法。他在大學畢業後,便進入台灣最高行政中樞的總統府任秘書。由於文雅字工,極得當時擔任總統府秘書長的黃伯度賞識。一些須要呈給蔣介石總統閱覽的文件,都指定由諸葛青雲騰錄。因此,蔣介石總統對於這位張秘書的字跡是十分熟悉的。
  諸葛青雲在總統府的工作不算繁忙,而他又是個最追求生活情趣享受的人。不過,當時台灣社會風氣仍然純樸。諸葛青雲公餘的娛樂,一是下圍棋,二是看武俠小說。
  諸葛青雲能詩擅畫,詩才尤其敏捷。歷史小說家高陽著有「高陽說詩」一書,可見他的古詩造詣甚深。唯是高陽每有佳作,必先請諸葛青雲過目。諸葛青雲有時替他改一兩個字,高陽亦都口服心服。諸葛青雲性情活潑,喜歡作打油詩,他替筆者寫了一首打油詩,錄寫在摺扇上致贈,使到筆者也都附庸風雅起來了。這首詩是:「筆署緣何用燕青?東西南北愛飄零,江湖浪子雙眸廣,閱者文章自有馨。」
  諸葛青雲又工對聯,真的是多才多藝。當年武打片巨星李小龍暴斃,他替導演羅維捉刀,寫了一副對聯掛在靈前。羅維與李小龍之間的恩怨千絲萬縷,卻被他的區區幾十個字一語道盡。
  「攖痼疾,損英華,為影界,惜長才,嘆息死亡非游戲。
  念舊情,忘新怨,謁寢門,洒熱淚,終欽精武是英雄。」
  由於諸葛青雲喜歡看武俠小說,因而認識了專門出版武俠小說的春秋出版社呂老闆。呂老闆與諸葛青雲傾談之下,發覺這位年青讀者舊學淵博,對於詩文對聯都談得頭頭是道,又寫得一手好字。他正為了有些武俠作者的章回題目寫得不倫不類而煩惱,既然諸葛青雲有著這方面的才華,便把那些作品的章回題目,請諸葛青雲潤飾改正,又請他揮毫書寫書名。這些工作都是義務的,因為諸葛青雲不肯收受酬勞,呂老闆很是過意不去。
  有一次,諸葛青雲把潤飾過的章回題目交還給呂老闆,傾談時順便談到這本作品的優點與疏漏。呂老闆認為諸葛青雲的意見很有見地。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,盯著諸葛青雲說:「張老弟,你有空嗎?如果你有興趣寫個武俠小說,我必定替你出版。」
  幾經呂老板的慫恿,諸葛青雲怦然心動,回到家裏便開始動筆,處女作「墨劍雙英」就打響了第一砲。之後,「紫電青霜」、「折箭為盟」、「半劍一鈴」及「一劍光寒十四州」等,由春秋出版社出書,銷路都很好,不但打出了諸葛青雲這牌招牌,甚至與當時被譽為武林盟主的臥龍生,平分武俠文壇的春色。以後,每逢提及諸葛青雲的成就,春秋出版社的呂老闆也沾沾自喜,自覺是武俠文壇的伯樂。
  在武俠小說的寫作上,儘管沒有師承,但每個作家或多或少的都會受到武俠文壇幾位著名前輩的影響。例如臥龍生早期的作品「驚鴻一劍震江湖」、「風塵俠隱」、「飛燕驚龍」和「玉釵盟」等,字裏行間都好像有前輩武俠作家王度廬的影子。至於諸葛青雲,他的初期作品,確實受到前輩武俠作家還珠樓主李壽民的影響頗大。而諸葛青雲最推崇的一部武俠小說,就是還珠樓主的「蜀山劍俠傳」。直到現在,「蜀山劍俠傳」那些對聯式的章回題目,諸葛青雲仍能朗朗上口,一字不漏的背誦出來。
  諸葛青雲有著過目不忘的本領,每逢去到朋友家中,出門之後,他便能把客廳上所掛的詩詞和對聯背唸出來,使到朋友們都很驚訝和佩服。
  其實,諸葛青雲這種修養,除了天份之外,也有後天的歷練。據他自己說,他的外祖母出身於書香門第,詩詞歌賦、琴棋書畫,無一不精。諸葛青雲自幼承歡膝下,受到這位多才多藝的外祖母薰陶,在文學上打下了堅固的基礎,加上他本人的頭腦靈活,記憶力強,筆下當然十分了得。
  諸葛青雲的父親是個軍官,曾經轉戰大江南北。他年事稍長,便跟隨著父親到處奔波,足跡幾乎踏遍了大半個中國。經歷既多,加上自己的強聞博記,所以,他的武俠小說便和行蹤廣闊的前輩作家環珠樓主的作風相近。寫山川湖泊,談歷史掌故,簡直如數家珍。至於引用詩詞對聯,琴棋酒令,或者醫卜星相,就使作品的情節更加豐富了。
  諸葛青雲名成利就之後,財源滾滾而來。所謂「行運一條龍」,不但正財如泉湧來,連偏財也都得心應手。有一個時期,朋友們看見諸葛青雲坐在麻雀檯上,便都爭相走避,因為他是逢戰必勝,一群老友被他殺到片甲不留。牌技好是另一回事,最要命的就是財神爺好像認了諸葛青雲做乾兒子,無論怎樣最難吃糊的牌,都能被他摸個正著。尤其是一次中獎券的故事,最使朋友們驚嘆不巳。
  話說台灣當局發行一種愛國獎券,獎金極巨。這天,大約是一九六一年的九月,諸葛青雲和臥龍生在台北市西門町吃過午飯,經過馬路旁邊一家賣獎券的小店。兩人不約而同的心血來潮,走進那間小店購買獎券。
  他們各自選了幾張獎券,臥龍生卻把手上的一張獎券剔除出來,因為這張獎券的號碼,一連是幾個六字,他認為太多相同的數字,中獎的機會不大。諸葛青雲順手把那張獎券接過來,笑著對臥龍生說:「你不要,那麼我要了。」
  世事竟然是那麼巧妙,到了愛國獎券開獎翌日的早上,臥龍生正在家裏元龍高臥,可能還在夢中唸著臥龍先生那首草堂春夢詩:「大夢誰先覺,平生我自知,草堂春夢足,窗外日遲遲。」就在此時,大門被拍得如雷般響,驚醒了臥龍生的好夢。
  臥龍夫人送小孩子上學,家裏就只剩下臥龍生一個人,他只好起來去開門。此時,臥龍生還是睡眼惺鬆,看見諸葛青雲喜氣洋洋的站在門前,揮舞著一張報紙,高聲叫嚷:「臥龍,我中了!我中了!」
  臥龍生已經忘記了買獎券的事,一頭霧水的問道:「中了甚麼?」諸葛青雲把報紙上開獎的號碼指給臥龍生看:「我中了頭獎,就是你不要的那張獎券。」這時候,臥龍生才把與諸葛青雲同買獎券的事情記憶起來,始則愕然,繼而哭笑不得。
  朋友們很快都知道了諸葛青雲中了愛國獎券頭獎,爭相前來道賀。人逢喜事精神爽,何況諸葛青雲是個極為慷慨的人。那時候,台北市館前路和許昌街的交叉處,有一間「小小狀元樓」,可以吃到從香港空運走私進來的大閘蟹,但價錢像金子那麼貴。諸葛青雲把這間食店所有的大閘蟹全都買下來,筵開數桌,請親朋文友大快朵頤。吃飽喝醉之後,大家向諸葛青雲道謝.諸葛青雲還向臥龍生開個玩笑,他說:「不要多謝我!該多謝臥龍,這筆橫財是臥龍帶挈我的。」
  諸葛青雲的武俠小說暢銷,稿費和版權費的收入甚豐,又發了一筆那麼大的橫財。當時,許多爬格子的文友還在租屋居住,諸葛青雲郤是眾多武俠小說作家之中,第一個自置居宅的人。他那座三層高的豪宅,院子裏芳草如茵,還有個小魚池。室內有間小型的桌球室,當然更少不了日常最熱鬧娛樂節目的麻雀房。當時的台北市是寸金尺土,諸葛青雲能夠擁有這般氣派的一間居所,當然羨煞了多少朋友。
  諸葛青雲不但多才,而且多藝,對於生活上的享受,更是無所不能。他懂得畜狗、養鳥、種花、種竹.談起這些知識,他真的能如數家珍。他在象棋和圍棋方面是高手,還打得一手好的保齡球。唱起流行歌曲來,也是有板有眼。對於京戲,亦有一番造詣,曾經粉墨登臺,票戲多次。雖然工於鬚生,但對於凈、旦的戲,也會不少,只不過反串的機會卻不多.因為二百多磅的楊貴妃,會使到台下的觀眾笑到氣絕。
  正因為諸葛青雲多才多藝,懂得多,看得多,所以他十分健談。祇要有他在場,這個場合一定很熱鬧。
  諸葛青雲中了獎券以後,由於季子多金,他的手段又極為闊綽,以後便多了一個綽號,叫做「張百萬」。
  諸葛青雲很懂得吃,是個美食專家。別些美食專家,可能會親自下廚弄幾個拿手好菜。但諸葛青雲從來不下廚,他恍如台北食肆的一本活字典,那一間館子有那一味好菜,那一個師父有那一種拿手絕活,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。所以,每逢進入飯店,負責點菜的重任,諸葛青雲是眾望所歸,這份職務絕對沒有人和他爭。而他所點的菜式,當然不會有負眾望,每一次都能使到大家吃得津津有味,讚不絕口。
  諸葛青雲不但會點菜,還懂得飯店種種欺騙顧客的古惑技倆。有一次,筆者和幾位新加坡富商去到台北,慕名前往光顧名氣很大,價錢也很貴的「海霸王海鮮菜館」.座上有諸葛青雲,點菜的重任當然是非他莫屬。
  諸葛青雲在台北不但是著名的作家,也是個很有名氣的食家,況且他的體形肥碩,許多食肆的主持人都認識他。著名食家來光顧,菜館經理親自走來招呼,嘴巴很甜,諸葛先生前,諸葛先生後。
  既然光顧那麼有名氣的海鮮菜館,當然要吃海鮮,魚更加是桌上的主菜。在海鮮菜館吃魚有個規矩,依照客人的要求,由店夥在魚池中把魚撈出來,先讓客人過目.等到客人表示滿意之後,才把這條選好了的魚,送進廚房裏烹調.
  這位經理十分巴結,聽到我們要吃魚,立即吩咐店夥用魚網裝來一條兩尺長的大魚,看體積足夠我們十多人享用了。那條魚在魚網中蹦蹦地跳,顯得是活生生的,我們都表示滿意.諸葛青雲卻伸手進魚網裏按了一下,笑著對我們說,這條魚的肉地很結實,吃來一定可口。
  不多久,那盆蒸魚端上來了,大家正打算舉筷時,諸葛青雲喝了一聲「且慢!」眾人都停下筷來,詫異地望著他,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。
  諸葛青雲吩咐店夥把經理請過來,對他說:「這條魚不是我們剛才選的那一條。」那個經理說:「怎麼會呢?我們是大字號,絕對不會做那些偷龍轉鳳欺騙顧客的勾當。」這時候,諸葛青雲從容地把手掌攤開,掌心裏有兩塊魚鱗。大家像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,不知道諸葛青雲的悶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。
  諸葛青雲沒有對我們解釋,只是對經理說:「你們店子大,一天賣出那麼多的魚,有時廚房的師傅會忙中有錯,這也怪不得他們.這條魚恐怕是別位客人訂下的,他們弄錯了!」
  經理連忙回答:「是的,是的。因為生意太好,錯誤有時難免,請諸葛先生原諒。我立即再拿活魚來讓你過目,祇是阻誤你們的寶貴時間,對不起,真是對不起!」
  經理立刻派店夥再拿一條魚給我們看,這次諸葛青雲郤不伸手往魚的身上掏魚鱗了。吃過那頓海鮮之後,我們回到酒店裏喝咖啡談天。提到剛才吃的那條魚,奇怪那個經理怎會那麼著急,趕快把魚換過。
  諸葛青雲說:「行家一出手,他當然心裏明白。因為先前端上來的那條魚,不是我們選的那一條。」
  我們仍然不大明白,請他詳加解釋。諸葛青雲說:「那些海鮮菜館把鮮魚掉包,是慣常的伎倆。他們拿去給客人看的那條魚是活鮮鮮跳蹦蹦的,但在拿回廚房之後,便立即把它放回魚池去,廚房師傅把另一條體積差不多,但已經壽終正寢或者奄奄一息的魚拿來掉包。」
  我們仍然不明白諸葛青雲怎會知道端上來的那條魚是掉了包的.諸葛青雲笑著說:「證據就是我手裏的那兩片魚鱗。當那條新鮮的魚拿出來時,我伸手到網裏把魚身按了一下,佯作查看魚肉是否結實?其實,我是暗地裏剝下兩片魚鱗藏在手裏。因為這種魚是要連鱗一起蒸熟才好吃,當那條掉了包的魚端上來之後,我攤開手裏的魚鱗給那個經理看,經理立即心知肚明,出老千遇著大行家了。因為端出來的那條魚,身上魚鱗完整無缺,難道那條魚那麼快便又長出魚鱗來了?而且我在說話時,已經替他先安排好了下台階,他當然不會不知趣。所以,第二次拿魚出來,我便連看也不看,即使他有天大的膽子,也不敢再掉一次包了。」
  經過他這樣的解說,我們恍然大悟,笑得腰都直不起來。
  「自古名士愛風流」、「人不風流祇為貧」,這兩句老話真的是很有道理。臥龍生名成利就之後,曾經成為火山孝子,祇在舞國名姬金黛的香閨稍坐片刻,便送上一套價值不菲的名貴沙發;而與他在武俠文壇並駕齊驅的好友諸葛青雲,此時卻做了歌壇姑爺,出手的闊綽也不比臥龍生遜色。
  諸葛青雲確實是多才多藝,論下圍棋,已經上段;論書法,亦可列入當代書法家之列;論京劇,他可以粉墨登台演一齣「失空斬」,贏得台下齊聲喝釆。論流行歌曲,他不但唱得很不錯,而且懂得的歌,絕不輸於職業歌星。由於有此愛好,所以他經常在寫完稿之後,便去歌壇聽歌。
  那時候大約是一九六O年左右,台北市的歌廳已漸盛況不再,較為具規模的歌廳,就祇剩下兩間。一間是武昌街延平南路之間的「三陽春」,那原是由一家飯店改裝的;另一間是在西門町國際戲院隔壁,好像叫做「金龍」,如今已經拆卸改建為萬年大廈了。
  此時,台北的女歌星最當時得令的是李少梅,人雖然長得不算太漂亮,郤是身材修長,秀髮披肩,大大的眼睛,自然有她的青春魅力。她喜歡唱的幾首歌,「情人的眼睛」、「午夜香吻」、「五月的風」等,唱來的確悅耳動聽。 
  當時台灣老一輩的女歌星,如敏黛、高梅影、袁曼玲和朱靜美等已經卸下歌衫,或歸隱,或嫁了人做家庭主婦.能夠和李少梅分庭抗禮的歌星,就只有唱紅了「綠島小夜曲」的紫薇和美黛等寥寥幾位而已,但她們的色相只是平平,那就顯得李少梅一枝獨秀。至於後來紅遍半邊天的姚蘇蓉、袁靜嫻等,那時候還未出道呢!
  李少梅的美姿與歌聲,竟然使到武俠文壇的一代大俠諸葛青雲醉心不已。他每天都在李少梅唱歌的「三陽春」訂下幾張桌子,華燈初上,眾家兄弟、文友和出版商都被諸葛青雲邀來聽歌,甚至有些是朋友的朋友,祇消向諸葛青雲打個招呼,便可以在他訂下的桌子坐下來,入場費和飲料全都由這位「張百萬」付帳。
  歌廳老闆對於這位豪客,當然是招呼周到。相熟了之後,諸葛青雲認為歌廳的小舞台太過簡陋樸素,自動請纓替歌壇重新裝修那個小舞台,費用全都包攬下來。有這麼一個冤大頭自動報效,歌廳老闆當然是求之不得,連忙拱手稱謝。
  諸葛青雲不惜巨資雇請巧手工匠,把整個小舞台都用紙製梅花點綴起來,當然使到台下觀眾耳目一新。用梅花來裝飾小舞台,明眼人都看得出,是這位武壇名士力捧李少棒的一番心意。
  李少梅是「吃開口飯」的江湖兒女,諸葛青雲那麼盡心盡力的捧場,她那會不懂得對方的醉翁之意?諸葛青雲那麼有名,李少梅稍為訪查,便盡知他的底細。像這樣有名又有錢、自投羅網的裙下之臣往那裏找?李少梅當然是樂於周旋。
  諸葛青雲畢竟是傳統式的讀書人,雖然名士風流,對於男女關係仍存在著「祇可雅賞,不得褻瀆」的心理。他把李少梅當作是紅顏知己、添香紅袖。可是,諸葛青雲滿腹珠璣,所讀的盡是詩詞歌賦、書畫琴棋;而李少梅卻是在江湖打滾長大的,兩人見面時除了略談流行歌曲之外,可談的話題就很少了。
  倘若諸葛青雲是作曲家劉家昌或者男歌星張帝那種人,說不定李少梅便已作了諸葛大嫂。因為劉家昌曾經說過:「就算是武則天,我也只當她是個女人而巳!」張帝說得更絕:「女人除了拿來幹那件事,還有什麼用處?」 
  諸葛青雲卻把自己仰慕的女人當作神仙,當作淑女,始終不敢作肌膚之親,使到李少梅誤會了他沒有誠意,或者是生理上有缺陷。時間久了,這一段情緣也就煙消雲散。後來李少梅去了美國,卸下歌衫嫁了人,也就沒有回到台灣來。
  諸葛青雲也像臥龍生一樣,歡場中浪蕩了好一會之後,燦爛歸於平淡。沒有多久,諸葛青雲娶了個如花美眷。嫂夫人圓圓的臉,長得很是福泰,年紀比諸葛青少十多歲,還替張家生下兩男一女,家庭美滿幸福。
  諸葛青雲與臥龍生,相像的地方實在太多了。當他寫過了幾十本暢銷的武俠小說以後,也動起拍電影的腦筋來.這也可能是他交游廣闊,電影圈的朋友也不少,像大製片家鄒文懷、大導演李翰祥、大明星關山等,都是時相過從.耳濡目染之下,諸葛青雲自然會對電影發生濃厚的興趣。
  那時候,剛好是鄒文懷脫離了邵氏公司,另起爐灶創立嘉禾公司。由於當時的嘉禾公司,在香港沒有自己的片場,而台灣的片場卻是可以租用的.所以,嘉禾公司創業時最初的幾部影片,全都是在台灣拍攝。
  諸葛青雲在台灣人脈熟絡,加上有總統府秘書處的背景,在台灣與各有關方面打交道時,諸葛青雲確實幫了鄒文懷不少忙。而他與嘉禾也合作拍攝過一部電影,是改編自他的武俠小說「奪命金劍」。
  有了拍電影的經驗,諸葛青雲又與邵氏公司合作,拍了一部「豪客」。在這部影片中,諸葛青雲還拿起了導演筒,與楊靜塵聯合執導。
  之後,諸葛青雲又獨自出資拍了一部電影「大猛龍」。以前,財神爺一直照顧著他,牌桌上固然是戰無不勝,愛國獎券的頭獎也都中過。可是,在他沾手電影事業之後,財神爺就好像生氣地走開了。這三部電影虧蝕了諸葛青雲很多錢,為了還債,連他居住的那間豪宅也都賣去,由業主變成租客。
  投資拍電影失敗,累得債台高築,諸葛青雲卻很看得開,時常自我安慰:「錢財是身外物,生不帶來,死不帶去!」話雖如此,他此時的家庭負擔著實不輕,因為要供給一雙兒女讀大學,還有一個小兒子讀中學。而他自己因為塊頭大,擠不上公共汽車,出入必須以計程車代步。
  再回頭來爬格子,看來諸葛青雲心裏也不好過。筆者看見他後期的作品,已經失去了當年的光釆,祇是靠著以往掙得的一點虛名,才不至於被出版商拒於門外。
  別人是「人窮志短」,諸葛青雲窮了之後,仍然豪氣干雲,對朋友還是那麼熱情洋溢。筆者和幾位新加坡朋友到台灣旅游,諸葛青雲主動請纓作嚮導.他每天早上五點鐘便起來,把稿子趕好了之後,然後來到酒店帶我們到處觀光。人家請一頓,他也必回報一頓。我忍不住勸他:「這幾位新加坡朋友都很有錢,這次來台灣旅行,已經累你花了許多時間和精神,就讓他們多花幾個錢請客也不要緊,你何必要和他們爭著會鈔呢?」
  諸葛青雲卻把眼睛一瞪說:「我不理會他們是什麽麼大財主,只知道他們是朋友。無論如何,我也要稍盡地主之誼呀!」
  諸葛青雲的經濟情形雖然是每下愈況,但他對朋友的熱心絲毫不減。別人有困難,他毫不遲疑的幫忙。以下幾件事,便是筆者親眼目睹的。
  一位搞出版社的好友,想多出版幾位武俠名家的小說,諸葛青雲替他從中拉攏。可是,這位朋友的生意做大了之後,頭寸便調動不來。諸葛青雲的小說,也由這家出版社印行,他看見老友撲水撲得那麼辛苦,便叫老友把調來的頭寸,先付給其他作家;至於他自己的版稅,慢慢再算。其實,這家出版社的小說,諸葛青雲的書才是皇牌,而他那時也確實很等錢用。
  吉隆坡一張報紙想轉載台灣名家的武俠小說,托我物色和洽商。所謂轉載,只不過是作家把已經寫好了的文稿,多印一份拷貝,和簽一張同意轉載的字條而巳,這樣就可以每個月多收一千幾百元馬幣,這份額外的收入,恍如從天而降。諸葛青雲既是名家,又是老友,這張好牌,我當然打給他,肥水不流別人田嘛。
  和諸葛青雲談起了這件事,他很高興。但到第二天,他來找我,希望我幫一個忙.因為慕容美的經濟近況很支絀,他想把這份額外的收入轉讓給他,幫忙老友渡過難關。既然諸葛青雲這樣說,我當然樂意成人之美,因為慕容美也是我的好朋友。
  一篇武俠小說最低限度也會轉載一年半載,在這十多個月裏,慕容美憑空多了一筆收入,而且是不勞而獲的。其實在這時候,諸葛青雲自己也很等錢用,但他看到慕容美的情況更急,便把這份轉載的收入相讓給老兄弟,寧願自己捱窮過苦日子。
  中國時報副刊要刊登一篇續龍武俠小說,找到諸葛青雲洽商。所謂「續龍小說」,就是由幾個作家聯合執筆,你先寫個三萬字,然後由我續寫三萬字,再由他續寫三萬字,周而復始,以相同的人物把故事接續發展下去。
  諸葛青雲找來幾位老兄弟合寫這篇續龍武俠小說,那就是臥龍生、古龍和司馬紫煙。由於他們四人都是武俠文壇的名牌,這種別開生面的寫作方式,無異於武林高手泰山論劍,誰也不願被別人比下去,當然是豁出了渾身解數。這篇武俠小說刊登之後,果然不同凡響,讀者的反應十分熱烈。
  有個製片家看到這篇續龍小說聲勢不凡,立即動腦筋想把它改編為電影。由於小說是四個人合寫的,版權費當然是由四人均分。那個製片家是諸葛青雲的朋友,他在簽約時,由於鈔票帶不夠,打算改日再談。諸葛青雲知道幾位老兄弟都等錢用,便叫那個製片家把帶來的錢先分給他們,至於諸葛青雲自己的那一份,留待以後再補回。
  豈料那位製片家因為頭寸調動不來,拍電影的事也就不了了之。臥龍生、古龍和司馬紫煙的版權費已經到手,而諸葛青雲那一份也就泡湯了。
朋友們都喜歡稱呼諸葛青雲為「老大」,我是旁觀者清,他這個「老大」真是不好當。有利益的事都得讓兄弟們佔先,自己祇好咬緊牙齦「啞子吃黃蓮」。怪不得諸葛大嫂有時也發怨言:「如果大哥對我,有對朋友一半那麼好,我便死也瞑目了。」
  說到朋友,就不能不提到葛青雲和高陽這一對歡喜冤家了。早期是諸葛青雲和臥龍生出雙入對,後來臥龍生忙於拍電視片集和做生意,繼而與諸葛青雲「焦不離孟、孟不離焦」的,便是歷史小說家高陽了。
  高陽炒股票揹了一身債,諸葛青雲替他奔走籌錢還債。最困難的時候,連諸葛大嫂頸上的一條金鏈,也借給高陽拿去典當應急。但高陽習慣了慢條斯理,正如北方俗語所說:「身上虱多不癢,肩上債多不愁。」諸葛青雲替他去應付債主,他老哥卻是「老酒照喝,稿照寫」、「皇帝不急太監急」,就好像那些債是諸葛青雲的,而不是他的。
  諸葛青雲替高陽焦急煩躁,高陽卻像「天掉下來當被蓋」。兩人爭吵起來,高陽賭氣不見諸葛,諸葛也不見高陽。有一次,我去到台北時,剛好是急景殘年的時份,高陽剛從聯合報拿到了一筆稿費,拖著我便說:「去找諸葛!」我覺得奇怪:「你們兩個,不是好久沒有見面了嗎?」高陽說:「那是另一回事!如今我要趕著送錢給諸葛,擔心他這個年過不了!」
  這些日子以來,他們兩人雖然時常鬧別扭,但老兄弟仍然記掛著對方,我心裏在笑:「這一對老頑童!」
  後來筆者移民去了加拿大,路途遙遠,很久沒有再去台灣了。若有台灣朋友來加拿大,便向他們打聽諸葛青雲的近況。據說在武俠小說式微之後,諸葛青雲也就意態闌珊,巳經擱筆了.他終日流連棋社,下下圍棋,或者玩玩紙牌。有位著名中醫師仰慕他的才華,有空便邀他談論詩文,名義是醫務所的顧問,只不過是讓諸葛青雲可以支取一份微薄的薪水而巳。計算一下日子,他的兒女該已大學畢業,可以接下家計開支的擔子,諸葛青雲肩上輕鬆得多,當然可以放心做「諸葛散人」了。
  高陽去世後不久,諸葛青雲也因病逝世。這一對歡喜冤家在西天路上,不愁無伴,沿途談論詩文,講古說今,路上吵吵鬧鬧,可能連佛祖見到他們也會皺上眉頭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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