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四, 10月 22, 2009

(人物) 古龍的濃縮人生  .燕青.

  若論武俠小說作家的名氣,最響噹噹的當然非金庸莫屬,其次該算是古龍了.

  他們倆人的名氣駕凌於其他武俠小說作家之上,是電影和電視幫了一個大忙.由於他們的作品既被拍成電影,又被拍成電視片集,即使不看武俠小說的人,也都看過這些電影和電視片集,因而熟悉了他們的大名.

  金庸作品被搬上銀幕和熒光幕最多的是《書劍恩仇錄》、《天龍八部》、《神鵰俠侶》、《笑傲江湖》和《倚天屠龍記》等.有些故事還隔了一段時間又再重拍,只是換了一些新人來做主角,觀眾照樣的看得津津有味.

  古龍也不遜色,他的《多情劍客無情劍》被拍成電視時,改名為《小李飛刀》,也是轟動一時.扮演李尋歡角色的朱江,做電影小生時毫無作為,後來連電影都沒有得拍了,只好轉行到幕後做配音工作.想不到他到了中年才走好運,本來是一塊出土文物,演了電視《小李飛刀》以後,竟然光芒四射,魅力十足,不少婦女觀眾都被這個痴情俠客迷住了.

  「小李飛刀,例不虛發.」和劇中人李尋歡時常說的口頭禪:「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.」亦成為人們日常談話的口頭禪了.

  甚至連這個片集的主題曲,由歌星羅文唱出的《小李飛刀》,也都紅得發紫,唱到家傳戶曉.在那時候,歌星前往東南亞地區登台,若是不會唱《小李飛刀》,觀眾就會大喝倒釆.累得不少台灣歌星要漏夜練唱,臨急抱佛腳.即使口音不正,也要在台上唱出這首灸手可熱的廣東歌.

  古龍的另一些作品,如《圓月彎刀》和《楚留香》,亦大受觀眾好評.前者捧紅了男女主角劉松仁和趙雅芝;後者更加不得了,扮演楚留香的鄭少秋,不但成為香港電視的首席小生,在台灣就更加厲害,當地的電視迷都為他瘋狂了.最妙的就是連帶在《楚留香》中扮演無花和尚的關聰,也都成為台灣觀眾的偶像.鄭少秋被台灣公司留下來拍電影電視,賺到了數不清的台幣,還得到一位台灣電視女星傾心仰慕,有情人終成眷屬.關聰索性就留在台灣發展,「此間樂不思蜀」,也就把香港遺忘了.

  邵氏公司看準了古龍的武俠小說是隻會生產金蛋的天鵝,不惜重金把他的全部作品的電影版權都買下來.由楚原導演的《流星蝴蝶劍》打響了第一炮,以後,凡是古龍原著與楚原導演的武俠片,都成了賣座的保證.「古龍原著」這四個字,替邵氏公司帶來了不少花花綠的鈔票.
     
      本來是個文藝青年

  說起來,古龍在武俠文壇中起步較遲,當臥龍生和諸葛青雲等在武俠小說領域中領盡風騷時,古龍還是個莘莘學子。那時候,古龍在台灣淡江學院讀書,由於經濟環境不很好,課餘便向報館雜誌投稿,賺些稿費來幫補生活費用.

  淡江學院的畢業生,大多數都從事教育事業。古龍學成之後,卻不去做教書匠,選擇了爬格子作職業。他在台南的瑞芳鎮租了一間細小的農屋居住,貪圖當地生活費低廉,環境又清靜,可以安心看書和寫作。不過,古龍那時候寫的不是武俠小說,卻是個典型的文藝青年。

  古龍每個月都會去幾次台北,向報館雜誌社支取稿費,並且飽餐一頓台灣美食,之後便在各書店徘徊,選購喜歡的書籍。所以,他每去一次台北,都會帶回來一大包書,其中以西洋文學最多,雜誌也不少。例如當時在台灣文壇很有地位的《拾穗》、《自由談》等雜誌,他是由第一期便開始購買,一本不缺。

  文藝作品畢竟出路不多,當時武俠小說風靡一時,古龍見獵心喜,也嘗試去寫武俠小說。

  當第一部武俠小說交到出版商的手上時,這位出版商覺得古龍的寫法與其他作家大不相同,當下皺著眉頭,打算把小說退回給他。由於當時出版事業競爭得很厲害,各出版社都爭相羅致新進作家,於是,這位出版商回心轉意,以「試試看」的心理收下了古龍這本作品。不料出版之後,讀者反應良好,銷路不俗。於是,出版商鼓勵古龍繼續寫下去,還預支了一筆稿費給他。

  古龍的武俠小說和其他作家有什麼不同呢?別人的武俠小說,少不免會涉及歷史地理,古龍的小說卻從來不寫地名,也不知道發生在什麼年代,好像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都可能會有這麼一個故事。別人寫武俠小說,會用許多篇幅去描述各門各派相生相剋的武俠招數。但古龍的武俠小說,從來就不描寫打鬥的招式。就拿他那本暢銷一時的《多情劍客無情劍》來說,「小李飛刀,例不虛發」,誰都看不見李尋歡的飛刀是怎樣發出來的,既然看不見,當然是無招式可尋。

  也許對於歷史和地理,古龍沒有興趣;至於描述打鬥招式,亦非古龍擅長。 所以,他儘量避免這方面的描寫,這也是古龍的聰明處,避重就輕嘛!
      
       最引人入勝的是情節

  古龍的武俠小說,最引人入勝的是情節。他好像有意跟讀者們鬥智似的,你以為故事會是這樣發展下來,看下去才知道不是那麼一回事,古龍的想像力畢竟高人一等,使你沒法料得到下文。尤其是寫朋友之間的感情,或者男女之間的愛情,最使人盪氣迴腸。「有情若無情」,古龍寫情,確實已到了最高境界。

  能夠寫出與眾不同的武俠小說,古龍該得力於讀書和寫文藝小說時,大量涉獵由西洋文學翻譯過來的小說。臥龍生和諸葛青雲等的作品,有著前輩武俠小說作家王度廬和還珠樓主的影子,屬於中國國粹派;古龍的武俠小說卻是受到《基度山恩仇記》、《三劍俠》等歐西名著的影響,可以說是屬於西洋派。

  大約在一九六0年左右,台灣武俠小說大為流行。當時武俠文壇群雄並立,寫武俠小說的作家多達近百人。古龍就憑著獨特的作風在眾多武俠小說作家中脫穎而出,後來竟與前輩臥龍生、諸葛青雲及同輩司馬翎等並稱為台灣當代武壇四大名家。

  每個作家都有自己的寫作習慣,古龍的寫稿習慣也是與眾不同。

  在準備寫稿之前,古龍先去洗手,換上他認為最輕便最舒服的睡衣,然後才坐到書桌前面。但此時他還未肯拿起原子筆,卻從抽屜裏拿出一副精美的修甲工具來,把十隻指頭修得乾乾淨淨,之後才動筆寫稿。也許他是利用修甲的那段時間,去構思小說裏的情節。

  平時,古龍喜歡喝酒,幾乎是無酒不歡;但在寫稿時,他卻是滴酒不沾唇。他也從來不帶打火機和香煙,別人敬他香煙,他也不抽。但在寫稿時,他卻是右手持筆,左手拿煙,一根連接一根,抽個不停。寫一晚稿,往往會抽掉兩包香煙.

  古龍個子不高,腦袋卻特別大,不但文思敏捷,弄錢的花樣也特別多。他出道不久,就已十分古惑,使到出版商頭痛不已。

  那時候,台灣流行薄本的武俠小說,封面也很簡陋,每本刊登三四萬字,售價低廉,頗適合當時讀者的購買能力。武俠小說大多數都長逹數十萬字,所以一本小說往往分為十多二十幾集陸續發行。

  古龍寫了十多萬字之後,便拿去賣給出版社。他畢竟是個有料之人,小說的開局寫得非常精彩,出版社老闆看了便中意。古龍卻提出要求,因為等錢用,要先拿二十集的稿費,倘若不遂所求,他便聲言拿這本小說去找別家出版社商量。

  一來是古龍的小說的開局寫得十分精彩,使到出版社老闆看了便愛不釋手;二來出版社之間的競爭十分激烈,豈能讓這本精彩的小說落在商業對手的手裏?古龍就是看準了對方的弱點,他要求預支稿費,當然是有求必應。

  拿到了稿費之後,古龍便變成「見首不見尾」的「神龍」了。出版社的老闆再去找古龍拿續稿時,竟然是連人影都不見了,害得那個出版商印了兩三集之後便無以為繼,被發行商和讀者罵得狗血淋頭。

  古龍把那筆預支的稿費花光了,便再故技重施,又寫了十多萬字向另一個出版商預支稿費。連續幾個出版商吃了啞巴虧之後,當然會在同業面前吐苦水,這麼一來,古龍騙錢的把戲便被拆穿了。於是,那些出版商聯合起來對付古龍,除非他能夠拿出整本小說的原稿,否則分文都不支付。
    
        發逹郤不立品

  在出版商聯合抵制之下,有一段時期,古龍只好乖乖的埋頭寫作,也確實寫出了幾本好小說來.惟是他在成名之後,郤又故態復萌,正如俗語所說的「發財不立品」。古龍的那個大腦袋,除了能夠想得出使讀者風靡的小說情節之外,也想出許多弄錢的花樣。出版社爭購古龍的小說,他卻是來者不拒,合約照簽錢照拿,一個女兒郤吃幾家茶禮。

  出版社付了版權費,才發覺自己不是「真命天子」,當然十分懊惱。但是,懊惱又有什麼用呢?財到光棍手,難道要剝掉古龍的那層皮?

  那時候,台灣還沒有保障知識版權這回事,不少出版商都大量翻印外國書籍,因為台灣沒有參加國際版權組織。至於古龍的小說同時賣給幾間出版社,那更加是小事一樁.出版商對他郤是無可奈何。

  俗語說得釨,「惡人自有惡人磨」.古龍以為自己是「道高一尺」,料不到出版商郤是「魔高一丈」.出版商對付古龍的手段也很狠辣,他們索性不付分文稿費,卻大量翻印古龍的小說。因為古龍自己也弄不清楚版權賣過給誰,想追究也無從著手。此時的報應,恍如俗語所說的「世間剃頭者,人亦剃其頭!」

  此外,有些出版社付了稿費,卻拿不到古龍的續稿,便索性請別人替他續寫下去,即使是「狗尾續貂」,也是在所不計的了。香港環球出版社的老闆羅斌,給了稿費郤拿不到續稿,多番催促,古龍就是充耳不聞.於是羅老闆就使上這一狠招,叫當時在出版社畫插圖的黃鷹做刀人,把古龍的小說續寫下去,後來黃鷹也成名了.

  台灣有些出版社更加心狠手辣,他們把香港作家的武俠小說拿來翻印,書面作者的名字,就拿「古龍」這兩個字用一用。台灣出版界的圈子那麼小,古龍當然不會被蒙在鼓裏。由於彼此都常會碰頭,便由中間人拉攏,由翻印的出版社付個紅包,當作是「意思意思」,古龍也就隻眼開隻眼閉了。

  書局中售賣的武俠小說,以古龍的著作最多也最濫。孰真孰假?有時真使人眼花繚亂。不過,古龍自己寫的武俠小說,無論行文用字和情節,都是自成一派,熟悉古龍作品的忠實讀者,仍然是可以辨別得出來。

       邵老闆氣得七竅生煙

  武俠小說雖多,較有份量的作品卻少。於是,有些出版社便打前輩武俠作家的主意,大量翻印還珠樓主和王度廬等的小說。這些前輩作家作古已久,他們的作品便沒有什麼版權問題。但又恐怕讀者對這些前輩作家的名字感覺陌生,靈機一觸,便把古龍這塊招牌抬出來,以「古龍增刪」作為號召。其實增刪這些小說是另有其人,古龍連這些增刪稿都沒有看過一眼。只要出版社付錢,古龍便毫無異議的把名字借給他們使用,這可說是「互相利用」,也算得是「各取所需」。

  古龍一方面與出版商互出奇謀,另一方面也把邵氏公司老闆氣得七竅生煙。邵氏公司出重金買下了他全部武俠小說的電影版權,由於一連幾部由楚原導演古龍原著的影片都收到盆滿缽滿,另一些製片家見獵心起,也想在這方面動腦筋,趁這這個古龍熱潮來個混水摸魚。

  古龍的腦筋果然靈活,他向製片家收了錢之後,便吩咐製片家在廣告上刊登「古龍編劇」或者「古龍原意」等字樣,使到觀眾以為這部影片也是改編自古龍的武俠小說。邵氏公司當然提出抗議,可是經過法律顧問一番研究,邵氏買下的只是古龍小說電影版權,而其他公司的影片,只是寫著「古龍編劇」或者「古龍原意」,而古龍根本就沒有寫過這部小說。而在邵氏與古龍簽下的合約上,也沒有寫明不許古龍替人家編劇,或者向人家提供故事題材,這場官司是沒有得打的。
   
        古龍視富貴如浮雲

  古龍弄錢的腦筋靈活,手段也無所不用其極。照道理說,他該是個很有錢的人了。
有過一個時期,古龍確實很富有。他在台北的黃金地段永和路買了一個兩層的複式單位,上層是家人的住所,下層是書房和招待朋友吃喝玩樂的地方。

  古龍新居的書房佈置得很講究,和他在瑞芳鎮鄉下的那間小屋當然有天淵之別。在小屋居住時,由於傢俱簡陋,古龍坐得很不舒服,索性坐在地上用一塊畫板托著來寫稿。新書房滿鋪柔軟的地毯,古龍席地而坐的習慣當然是改變了。

  這間漂亮的書房,也是古龍的小天地,裏面有著他用來調劑精神的玩具,包括最佳的音響和電視錄影機(那時候還沒有電腦和鐳射放映機)和小飛鏢等。

  古龍喜歡喝酒,他用來招待朋友的客廳,儲存著各式各樣的名酒。說一句絕非誇張的話,古龍不惜重金搜羅回來的名酒,足以開一個「世界名酒展覽會」。酒櫃中有些較冷門的名酒,許多人連見都未見過。

  朋友們來探訪古龍,他會很慷慨的開酒招待賓客。朋友們開懷大喝他那些價值不菲的名酒,古龍絕不心痛,能夠博得朋友讚賞,他便心滿意足。

  古龍對於酒的知識很豐富,什麼酒來自和何地,珍藏了多少年,要怎麼喝法才能品嘗到它的真味,他都能夠如數家珍。如果由古龍執筆寫一本《酒經》,相信也會像他的武俠小說那樣的暢銷。

  古龍喝酒也有他的獨特風格,他拿起酒杯放到唇邊,把頭一仰,便可以喝下大半杯,就好像不曾透過喉嚨而直接倒進肚裏去,朋友們說他這種喝酒法是「沒喉嚨」。和古龍同樣嗜酒如命的歷史小說家高陽,卻習慣於低斟淺酌,但可以從黃昏喝到天亮,連飲兩大瓶白蘭地亦若無其事。高陽對古龍的喝法不以為然,認為他不是喝酒而是糟蹋酒。
   
        季子多金附庸風雅

  古龍季子多金以後,也附庸風雅起來,竟然決心學畫,正式向台灣有名的國畫大師高逸鴻行拜師禮,而且用功甚勤,他的書房也就變成了畫室。

  古龍究竟怎麼忽然想起要學畫?那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。不過,古龍有點愛好風雅,那確是事實。在他的作品裏,他很喜歡用上一兩句蘇東坡或者辛棄疾的詞,或者是李白、杜甫的詩。由此可見,古龍的胸懷卻是不俗。

  就因為他不俗,所以他能結交了名詩人周棄子、名畫家高逸鴻和文壇名宿陳定公等這些名士。在古龍豪宅的客廳和書房中,掛滿了不少名家和他稱兄道弟的書畫。其中陳定公以古龍和他的太太寶珠的名字,作了兩幅嵌字的對聯。聯曰:「古匣龍吟秋說劍,寶簾珠捲曉凝妝。寶硯珠鐺春試鏡,古韜龍劍夜論文。」

  台北漢麟書局替古龍出版了一套武俠小說專集,包羅他的作品多本。每一本都由古龍出面邀來名家題寫書名,看一下這些名字,幾乎全台灣的書法名家都被他一網打盡了。由此可見古龍平日交遊廣闊,這許多名重士林、望重藝壇的名士,都是他的好友。

  古龍的性格,往往使人猜不透,因為他的所作所為和他心裏想的、筆下所寫的卻完全相反。例如他在《蕭十一郎》裏,寫過這麼一段話:「屋子裏只要有個溫柔體貼的女人,無論這個屋子是多麼簡陋都沒有關係了。世上只有女人才能使一間屋子變成一個家;世上也只有女人才能令男人感覺到家的溫暖。」

  可是,古龍住在華麗的豪宅裏,有個美麗溫柔的妻子,更有個極可愛的小女兒,古龍卻不感受到家庭的溫暖,一天到晚往外面跑,有時幾天不回來,而且毫無音訊,到處拈花惹草。即使是泥人,也有性兒,妻子寶珠終於忍受不了,帶著女兒離開了他。而古龍也不珍惜這段婚姻,反而覺得解除了束縛,正好讓他在燈紅酒綠的地方左擁右抱。

  古龍喜愛交朋友,上至文壇名宿、藝林大家;下至販夫走卒、市井之徒,都能肝膽相照。可是,在他的小說《流星蝴蝶劍》中,作為主題的那句話,竟然是:「最危險的敵人,就是你身邊最親近的朋友。」這句話真使到他的許多朋友感到心寒。
   
        金庸避難造就了古龍

  古龍寫《流星蝴蝶劍》時,有著一段頗為曲折的經過。前輩製片家黃卓漢在他的回憶錄《電影人生》裏曾經談及。

  這段內容大致是這樣的:在一九六七年五月,香港發生左派大暴動,暴徒燒死了每天發出反共言論的商業電台廣播員林彬,聲言下一個目標是在《明報》寫社論痛斥暴徒的金庸。君子不立危牆下,金庸藉口要去外國開新聞會議,離開香港往歐洲避難。臨行前要選擇一篇優秀的武俠小說,來代替他在《明報》副刊中那個本來刊登《倚天屠龍記》的版位。他看了多篇武俠小說之後,卻選中了古龍,吩咐《明報》的一位副總編輯去台灣商洽這件事。

  那位《明報》副總編輯不認識古龍,必須找人從中介紹。恰巧《快報》的社長兼總編輯鄺蔭泉此時也來了台北,那位《明報》副總編輯請鄺蔭泉幫忙,但鄺蔭泉也不認識古龍,繼而一想,黃卓漢是個老台灣,說不定他會認識古龍。

  鄺蔭泉打了個電話給黃卓漢,說明了這件事。黃卓漢說這是小事一椿,約定了時間,由黃卓漢做東道主請吃飯。當鄺蔭泉帶著那位《明報》副總編輯到達飯店時,除了東道主黃卓漢之外,古龍也赫然在座。

  《明報》副總編輯誠懇地向古龍道達了來意,古龍當然很歡喜,立即答允下來。鄺蔭泉聽說選擇刊登古龍武俠小說是金庸的主意,認為金庸一定法眼無差,趁此機會邀請古龍也替《快報》寫一篇武俠小說,古龍當然也答應了。

  自此以後,古龍的武俠小說同時在香港兩張暢銷的報紙刊登,讀者反應十分良好,星馬泰的報紙也爭著轉載這兩篇小說,連帶他的小說單行本亦一紙風行起來。

  古龍替《明報》寫的武俠小說,便是《流星蝴蝶劍》,邵氏公司看中了這本小說,向古龍買下改編電影的版權,由倪匡編劇,楚原導演。這部電影於一九七六年在香港上映,十分轟動,打破了當年的賣座紀錄。

  之後,邵氏又買下古龍另一本武俠小說《楚留香》,仍然由楚原導演,上映時比《流星蝴蝶劍》更轟動,連帶楚原在邵氏也成為天之驕子。

  說起古龍在武俠文壇的崛起,該算是個反常規現象。因為台灣的武俠小說作家,都是先在本地享有盛名,然後再名揚海外。

  由於古龍出道比較遲,當時台灣的報刊地盤都已被臥龍生、諸葛青雲、司馬翎、伴霞摟主等人捷足先登,古龍的小說就只能直接交給出版社印書。報紙的讀者人數比單行本多出何止百倍,換句話說,古龍的武俠小說,若不是由香港兩家暢銷報紙刊登,再加上星馬泰的報紙轉載,繼而拍成電影賣座鼎盛,古龍想脫穎而出,實在沒有那麼容易。所謂反常規的現象,就是古龍的小說先在海外紅起來,然後才得到台灣讀者的青睞。
    
        拈花惹草闖下大禍

  邵氏影片《楚留香》在台灣轟動一時,連帶香港無線電視拍的片集《楚留香》,在台灣一個電視台播映時也出盡了風頭。台灣的另一個電視台見獵心喜,出重金買下古龍《楚留香》中的另一個故事《新月傳奇》拍攝片集,為了加強號召力,請了古龍去做監製。

  這本來是古龍事業上的另一個高峰,由此他可以從文壇跨進電視領域。可是,古龍卻沒有把握著這個機會,由於他拈花惹草,風流成性,在《新月傳奇》拍攝期間,鬧出了一段緋聞,轟動了整個台灣社會。

  在拍攝《新月傳奇》期間,古龍看中了一個新進女星趙姿青,竟然把這個年輕女孩子帶到台南度宿了幾夜。趙姿青可能會愛上這個貌不驚人的才子,但她家裏的人卻不好惹。趙姿青的母親一面報警控告古龍拐帶姦宿未成年少女(因為趙姿青還未到達有自主權的二十一歲),又召開記者會宣稱趙姿青本來是個黃花閨女,今後的一生幸福便都被毀在古龍手上了。

  緋聞一向是報紙雜誌爭取銷路的手段,而這段緋聞牽涉到一位譽滿武俠文壇的小說家,和一位綺年玉貌的新進女星,台灣的報紙雜誌又豈肯放過這個能使銷路大增的機會?於是,報紙雜誌每天都用顯眼和巨大的篇幅來刊登這段緋聞,其中大部分內容更是加枝添葉或者捕風捉影。

  經過一番擾攘之後,這宗訴訟案件終於作出庭外和解。傳聞古龍拿了一個頗巨的數目給趙姿青的母親,這才塞住了這位巴辣星媽的嘴巴。

  由於這宗緋聞鬧得滿城風雨,《新月傳奇》拍完以後,電視台便沒有和古龍續約。而那個緋聞的女主角趙姿青,從此也淡出了電視圈。

  失意于電視圈之後,古龍仍然雄心萬丈,因為他很信奉詩人李白的兩句詩:「天生我材必有用,千金散盡還復來!」

  電視台的大門關上之後,古龍認為「此處不留人,自有留人處」,他改弦易轍的去闖電影的大門,因為電影和電視都是差不多的玩意。

  姑勿論古龍怎麼胡鬧,在台灣文壇仍然有著名氣,他平日交遊廣闊,腦筋靈活,加上能言善道,那張嘴巴連樹上的小鳥也能夠騙下來。經過幾番奔走籌措,他得到一些朋友的幫忙,竟然搖身一變做起製片家來,而且監製、導演和編劇都一腳踢,這才顯得他的多才多藝。

         好夢由來最易醒

  闖進電影圈,這本來又是古龍顯露才華的創業好機會。可是,這個武壇才子太過多情了,在應該埋頭苦幹的時候,偏又惹上了桃花劫。

  這時候,他遇上了一個在香港邵氏公司旗下耽了幾年,仍然混不出名堂來的女星孫嘉琳。

  孫嘉琳有著一對很迷人的大眼睛,身段高挑苗條。那時候也有三十歲了,這是女人最成熟、就好像鮮花盛放的年紀,無論在手段上或者在床第上,招數都很高超。

  她知道古龍要在電影方面大展拳腳,便不惜移船就墈的親近古龍。古龍在文壇上的名氣雖然響亮,但他過去所沾惹的女人,大多數都是歡場裏的閑花野草;孫嘉琳畢竟是個女明星,在古龍結交過的女人中,她算得是最高檔的了。

 正如廣東話俗語所說的「姣婆遇著脂粉客」,古龍和孫嘉琳兩人很快便打得火熱,像閃電一般快的同居起來。沉迷於情海慾壑的古龍,枉有一個聰明靈活的腦袋,卻不去思想一下,為什麼會有一個恍如天上飛來的仙女投懷送抱?難道是他那個肥矮身軀和碩大頭顱的外型吸引對方?仰或是對方欣賞他的才華而甘於作紅顏知己、添香紅袖?

  古龍雄心萬丈,大展鴻圖,一連開拍了幾部影片,打算拿出些成績讓電視界的朋友看看,藉此吐氣揚眉。可是,在實際行動中卻恰好相反。他此時已經被情慾沖昏了頭腦,以為和自己同床共枕顛鸞倒鳳的孫嘉琳是天下第一美女,幾部影片都由她做女主角。有些好友看不過眼,善言相勸古龍不要把所有籌碼押在孫嘉琳身上。古龍對於這些苦口婆心的忠言,一句也都聽不進耳裏,卻是「孤山我獨行」。

  孫嘉琳很會花錢,除了花光她應得的片酬之外,還把古龍當作永遠掏不完的金礦。古龍此時已被她迷惑得連自己姓什麼都忘記了,便動用拍片的資金來填塞孫嘉琳的貪欲,以致影片的製作十分粗製濫造。

  在這般情況下拍出來的影片,當然不會有奇跡出現。影片上映時,票房成績慘淡,戲院內小貓三隻四隻。其中一部影片,在戲院上映三天便被抽下來,因為票房的收入,低到連支付電費都不夠。

  古龍卻不檢討自己失敗的原因,反而認為戲院老闆故意與他作對。他糾集了一群黑道兄弟,闖進戲院去大吵大鬧,聲言不許把影片抽起。能夠吃戲院這碗飯的人,當然不是省油的燈,很快便召集了另一幫黑道兄弟前來支援。跟隨古龍前來鬧事的那夥人,看到對方人多勢眾,不禁心驚起來。他們只貪圖平日跟著古龍吃吃喝喝,卻不像武俠小說所寫的「為朋友兩肋插刀」,便都一個個灰頭灰臉的溜去,只剩下古龍獨個兒尷尬地留在戲院大堂裏。幸虧對方亦尊重古龍是個文壇名士,沒有讓他難堪,任由他蹣跚地離去。

  這又是台灣一宗重大的社會新聞,因為從來沒有試過製片家帶人闖入戲院要求影片繼續上映的,這不但是破天荒的大事,也打破了電影界的行規。於是,古龍又在報紙上出了一次風頭,他的名字和照片被刊登在最顯眼的篇幅上。更因為他破壞了電影界的行規,不少戲院以後都不肯放映海報上有古龍名字的影片。

  「好夢由來最易醒」,古龍進軍影壇的雄心壯志,已被消磨殆盡。最使他感到傷心的,卻是在他心目中一向當作紅顏知己的孫嘉琳,因為知道他事業失敗、床頭金盡,便不別而去,古龍終於落得個人財兩空。
   
         欲加援手愛莫能助

  環球出版社的老闆羅斌,因為出版過古龍的武俠小說,和他有過一段交情。其實,他和古龍交往期間,古龍也給他很多煩惱。因為古龍往往先拿了稿費卻不交稿,有時是寫了一截便不再寫下去,甚至連人影都不見了,羅斌只好另付稿費請別人替他續寫下去。

  古龍在經濟上有困難時,便會突然在羅斌面前出現,懇請羅老闆施以援手,商借一個數目。他還舉手發誓,以後一定會好好地埋頭寫一本出色的小說,作為還債。可是,財到光棍手之後,古龍不但食言,而且又像往日一樣,連人影都不見了。

  古龍對於羅斌雖然避而不見,但羅老闆的行蹤,他卻打聽得很清楚。有一次,羅斌去台灣辦理一些事務,古龍又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。

  古龍向羅斌訴說自己目前的困境,手上除了有幾部電影的拷貝之外,便什麼都沒有了。他知道羅斌以前創辦過仙鶴港聯電影公司,與香港幾家大戲院的老闆有交情,他希望借著羅老闆的力量,把這幾部影片排在香港上映。還提出了合作的條件.

  羅老闆的生意做得很多元化,他日理萬機,忙碌得很,實在抽不出精神時間來處理這件事。當時筆者在打羅老闆的工,職務是總裁特別助理,他便委派筆者負責進行這件事。

  筆者和古龍也算得是老朋友,既然羅老闆肯出錢出力的扶古龍一把,筆者當然和樂意襄助一臂之力。

  我們特地租用試片室觀看古龍監、導、編集於一身的影片,花了幾個鐘頭時間,看完之後不禁透了一口涼氣。因為這幾部影片的粗製濫造也就不必說了,連劇情也不知所云。其中有一部連劇情都接不起來,就用旁白牽強地交待一下便算。有一位陪我們一起看影片的電影圈朋友說:「這些影片比那些《三日鮮》、《五日鮮》的粵語殘片還不如!」

  之後,我們商量這件事該怎麼辦?筆者的看法是:這幾部影片即使能夠在香港排期上映,票房收入也會慘不堪言。別說古龍那方面分不到錢,連帶羅老闆在香港替他沖印拷貝(因為香港是十多間戲院聯成一條院線上映,必須多印若干個拷貝才能應付)和支付宣傳費用,也會血本無歸。

  還有一點最重要的,就是那些戲院老闆看在多年好友交情上,替羅老闆把這幾部影片排期上映。若是影片素質太差而票房收入慘澹,會連累到他們也受損失,羅老闆因而欠下他們一個大人情。若是金錢債務,還可以如數清還;但欠下別人的人情債,自己心裏也不安寧。

  既然對古龍那方面沒有幫助,還會替老友和自己招致損失,經過一番討論之後,羅老闆最後決定,只好對古龍說一聲:「愛莫內助了!」

  大約在不久之後,古龍的大名又在臺灣報紙上大字標題的刊登出來了。由於他在香港和東南亞都享有盛名,各地報紙也爭著轉載這段新聞。

  古龍和一群朋友在北投的特種酒家喝酒談天,他不知怎麼的竟然會和鄰房的柯俊雄爭吵起來。柯俊雄是老牌明星,和古龍也很熟,可能是酒後的胡言亂語激怒了對方,老朋友竟然怒目相向,幾乎動起武來。雙方的朋友都是相熟的,當然是做好做歹的把他們勸住了。

  柯俊雄那群人走了之後,古龍和朋友繼續喝酒。突然有人直闖席面,揮動武士刀斬向古龍。古龍以手阻擋,慘被削去幾隻手指,頓時血流滿地。

  行兇的人認為目的已達,瞬即逃走。朋友們連忙電召救傷車,把古龍送去醫院急救。

         時不我予興嘆奈何

  古龍才氣縱橫,憑著一支生花妙筆寫下連自己也數不清那麼多的著作,一旦不能執筆寫字,那種痛苦真的比死去還要難過。在電視台關上了大門,拍電影也一敗塗地之後,「桐油罐還是裝桐油」,古龍有意重操舊業。但因為他已不能執筆,只能口述,寫了一本《飛刀,又見飛刀》。

  這本新作的內容即使如何精彩,無奈時不我與。此時武俠潮流已走下坡,古龍這本新作,甚至在許多書店都找不到。這是他最後的一度板斧,使出來仍然不靈光,因為這已不是「小李飛刀,例不虛發」的時代了,古龍即使有生花妙筆,此時也不能寫出一個春天來。

  古龍被斬傷之後,由於事前他曾經和大明星柯俊雄吵過架,於是柯俊雄受嫌唆使行兇。柯俊雄曾被警方邀去問話,這位影壇的「柯大哥」當然是絕口否認,而警方也把握不到證據,唯有列為懸案,後來也就不了了之。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,這當然是黑幫兄弟幹的好事。

  古龍的事業一再受挫,他是個心高氣傲的人,這口氣當然咽不下去,但又有什麼用呢?現實就是這麼殘酷的。自此以後,古龍以酒消愁,無奈是「酒入愁腸愁更愁」,過去的光輝不會重現,時光亦不能倒流。

  為了逃避現實,古龍以醇酒美人的生活來麻醉自己。「酒是穿腸毒物,色乃消肉鋼刀」,這句話雖然是老生常談,卻也很有道理。腐爛的生活毀了古龍的健康,三番四次被送進醫院急救。醫生提出警告:「若再喝酒,你的命就會完結了!」

  古龍曾經聽從醫生的警告,曾經遠離了酒瓶一段時期。但在健康稍為好轉之後,他又故態復萌,把醫生的忠告丟諸腦後了。朋友們勸告他以健康為重,他卻反唇相稽:「如果不喝酒,我覺得比死還難過。」

  酗酒導致肝癌,古龍再進醫院時,群醫束手,死時才四十八歲。他的知己好友著名小說家倪匡趕到臺灣拜祭,買了四十八瓶XO白蘭地放進棺材內,讓好友古龍在黃泉之下也不愁沒有酒喝。

  古龍生前享盡盛名,也揮霍過不少錢財,享盡溫柔豔福。他這一生所享受過的東西,別人即使幾世加起來也都比不上。他把生命濃縮起來,就好像天上的彗星一樣,在一刹那間放盡光芒。遺留下來的幾十本著作,仍能使到讀者看得迴腸蕩氣,佩服他的才氣縱橫。



  (慕雲小語:燕青先生曾對我說:「古龍那個時代的作家,如臥龍、諸葛、司馬等,本身就帶有俠氣.他們非常迷信李白的那句「天生我材必有用,千金散盡還復來」.其實在現實生活中,千金散盡不一定會復來的,天生我材也未必有用.古龍一生的確多姿多釆,但作為他多年的讀者,也會自問一下:如果我有古龍如此才華,是否也會如此狂傲一生?古龍內心是寂寞的,否則他不會留下兩句柳永詞的墨寶:「陌上發花可以緩緩醉矣,忍把浮名換作淺斟低唱。」只有如此絕世之才,才有如此內心寂寞,不禁為先生落淚。

星期二, 10月 20, 2009

(邵氏春秋)第廿八回 嘉禾在雙十節宣佈成立 

  嘉禾公司成立的日子很容易記,因為那天是雙十節,也就是十月十日.在1997以前,每年的雙十節,香港的文化藝術界人士,都在中環希爾頓酒店的大禮堂舉行慶祝國慶酒會,台灣每年都派出多位明星和歌星前來助慶.
  
  酒會嘉賓很多是電影界人士,這種有明星出現的場合,前來採訪的記者當然不會少.在酒會將近結朿的時候,鄒文懷突然告訴在場採訪的記者,他巳經辭去了邵氏的職務,創辦嘉禾公司.
  
  這個消息雖然傳聞巳久,此時才由鄒文懷的宣佈而得以證實.這是電影圈的大新聞,記者們包圍著鄒文懷爭著詢問.何冠昌和梁風亦出現在鄒文懷身邊,表示共同進退.最有趣的,郤是「娃娃影后」李菁也走過來和他們站在一起,甚至讓記者們拍照.記者們以為她也加盟嘉禾公司,李菁說不是,因為她和鄒文懷等是好朋友,特地走過來恭賀老友們創辦公司,今後大展鴻圖.
  
  資深的製片家也是影片發行商的黃卓漢,在回憶錄裏記述當時的情況.他說:「嘉禾公司成立之初,註冊資本是港幣二百萬,那麼少的資本,只能算是一間小公司.可是在當時,郤是轟動電影界的大新聞,造成邵氏大地震的一件大事.」
  
  據報章的刊載,武俠片大導張徹、羅維、程剛、黃楓,巨星王羽、鄭佩佩、張翼都會離開邵氏,到嘉禾拍戲.
  
  報章消息又傳出,嘉禾40%的股東,是泰國一向發行邵氏影片的泰國大戲院線秦老闆,另外40%的股東是台灣明華公司的老闆黃銘.在香港聯映邵氏影片的皇后、皇都兩大戲院的伍老闆亦支持嘉禾.日本東寶公司會替嘉禾發行日本地區,馬新國泰機構旗下的戲院今後會放映嘉禾的影片.嘉禾公司有那麼多的大機構支持,看來今後對於邵氏會有著很大的威脅.
  
  六老闆曾經派人到工商署去查看嘉禾公司的股份登記,台灣的黃銘是真的,泰國的秦老闆則沒有名字.當他查到公司裏的導演和演員合約時,郤發現王羽、鄭佩佩、張徹和程剛這四份合約不見了.六老闆心裏有數,他郤不動聲色,因為所有導演和演員的合約,都有另一份副本存放在新加坡的邵氏公司裏,這個秘密是鄒文懷不知道的.
  
  報章的消息郤不確實,鄭佩佩結婚以後便去了美國定居,決心退出銀壇.張翼臨時變卦,就只有王羽對鄒文懷始終如一.但因為他有合約在邵氏手中,不能在香港拍戲.至於導演方面,六老闆親自約見張徹和程剛,許以極優厚的條件,張、程兩人便荅應留下來.羅維和邵氏的合約,還有幾個月才到期,能夠立即替嘉禾效力的導演,就只有黃楓一人.
  
  至於嘉禾的幕後支持者,報章的報導也不是空穴來風.泰國方面傳來的消息,在嘉禾的股東名單上,秦老闆榜上無名,那是因為秦老闆個性沉穩,出手大方,鄒文懷請他參加40%的股份,只不過是區區港幣80萬元,秦老闆認為這是個小數目,出錢不必出名,倘若出了名,便會把邵氏得罪了.所以,在嘉禾的股東名單上,六老闆查不到秦老闆的名字.
  
  秦老闆雖然做了嘉禾公司的幕後老闆,但因為股東名單上沒有他的名字,所以邵氏公司的影片,還一直在秦老闆的戲院放映.惟是過後一年多,秦老闆乘搭國泰航機從曼谷來香港,郤遇上空難,與陸運濤同一命運.
  
  至於經管邵氏合約的秘書周愛珠小姐,後來離開了邵氏,轉到嘉禾公司擔任鄒文懷的秘書.
  
  以上是黃卓漢的敘述,其中亦頗有出入之處.當年鄒文懷離開邵氏創辦嘉禾,其實是逼不得巳.因為他們此時的環境十分惡劣,可以說是要人沒人,要錢沒錢.在九龍彌敦道東英大廈租了一個幾百尺的單位做辦公室,只能放置幾張辦公桌,很多職員都沒有桌子辦公.不知是誰想出了一個權宜方法,就是找來一張大餐桌,職員輪流使用,再弄來一個像體育館的儲物櫃,讓各人可放置自己的公文.
  
  創辦了公司,當然要開拍影片,導演就只有黃楓一人.黃楓以前是邵氏的編劇,曾經跟過嚴俊做副導演,如今是蜀中無大將,廖化當先鋒,便由黃楓做起導演來.至於演員,女的是剛招考進來的三位新人,茅瑛、苗可秀和衣依.男的是因為粵語片巳走下坡,正在賦閒的粵語片明星謝賢.由於自己沒有片場,便只好在台灣租用片場來拍攝.
  
  邵氏此時的聲勢如日方中,因為由武俠名著改編的武俠片很受歡迎,六老闆是財雄勢大,以重金買下金庸和古龍全部著作的電影版權,所拍出來的武俠片,每一部都賺大錢.
  
  在市場的需求下,嘉禾也只好跟風拍武俠片,創業作是《刀不留人》.因為不是名著改編,又沒有大明星押陣,影片在香港上映時,票房收入慘不堪言.這部影片雖然在台灣拍攝,郤連台灣也都找不到戲院放映,嘉禾的第一炮便放不響了.
  
  嘉禾檢討影片失敗的原因,其中的一項,當然是導演的功力不濟.於是,大家翹首盼望羅維早日過來,因為他的導演功力,確實比黃楓強得多.羅維與鄒文懷有約,只要邵氏的合約期滿,他便會投奔嘉禾.
  
  六老闆當然知道羅維今後的去向,曾經約晤羅維,請他打消去意.羅維郤是個硬漢子,直接了當的向六老闆表示,既然自己荅應了鄒文懷,便不會中途變卦.
  
  羅維向六老闆表明心意之後,便開始遭受磨折了.不知是那一個紅鬚軍師想出來的餿主意.自這天起,羅維每天都接到邵氏派來的拍片通告.由於羅維和邵氏有合約,接到拍片通告,便須進入片場工作,否則便會被控違反合約.走進片場,沒有佈景,也沒有工作人員,羅維心裏明白,這是怎麼一回事.也難得這個大胖子導演沉得住氣,他在片場裏找來一張椅子坐著,平心靜氣的在修改準備到嘉禾開拍新片的劇本.到了下班時間,他還像平時拍戲那樣,高聲大喊:「大家收工!」
  
  羅維就是這樣的在片場裏獨自坐了一個多月,終於捱到合約期滿的那一天.第二天,他便出現在嘉禾公司的辦公室裏,和鄒文懷、何冠昌等討論開拍新片的事情了.(未完待續)

星期一, 10月 12, 2009

(邵氏春秋)第卅三回 是時勢造英雄也是英雄造時勢


  在邵氏高層人士中,和六老闆相處日子最久,而且可以時常見面深談的,看來張徹認了第二,再也沒有人敢認第一了.何況他是個寫文章的人,觀察入微而且可以訴諸筆墨.
  六老闆能夠在香港影壇稱王稱霸,創造出一番偉大的電影事業,張徹認為這是「時勢造英雄」,也是「英雄造時勢」.他首先提出二哥邵村人老先生來與六老闆相比.文章是這樣說:
  邵村人是忠厚長者,但也是老式生意人.他能從一家小戲院做到擁有一個戲院集團,自是有老式生意人的一套克勤克儉工夫.然而,這一種性格是不能促成電影「起飛」的,故即與《電懋》相較,也處於弱勢.且他對於電影,只是當作生意來做,對電影本身也缺乏熱忱和認識.
  邵逸夫就完全不同了,他少年時在他大哥的《天一》公司做過攝影師,對電影本身有興趣,而又有很高的天資去領悟一切,做生意的本領自也不弱.他和三哥仁枚離開上海之後,便去星馬闖天下,兩兄弟在新加坡和馬來西亞創立了一大片事業,屬下戲院數以百計,還有遊樂場、房地產等等.規模之大,遠非在香港的邵村人可比.
  提到「時勢造英雄」和「英雄造時勢」,張徹分析當時香港影壇的情況,是這樣說:
  隨著香港的繁榮,社會各方面進步發展神速,香港政府又不同於台灣、新加坡、南韓等對電影諸多干預,香港電影本巳具備了「起飛」的條件.邵村人的性格自不能促成「起飛」,鍾啟文(電懋公司總經理)也不能,故要待至邵逸夫自新加坡來香港邵氏主政,香港電影「起飛」才得實現.
  沒有他,香港電影也終會有一天「起飛」,不過時間會較晚,面貌也會不同.也許要等待雷覺坤(金公主院線負責人)、潘迪生(德寶院線負責人)而後「起飛」.天下事總是「時勢造英雄」,也必然有「英雄造時勢」的成份.
  張徹又說:邵逸夫之能成為使香港電影「起飛」的人,正是時勢與英雄的配合.第一,是他本人的性格、天資,和對電影的熱忱;第二,是他的錢.由於他在新加坡的財力龐大,新加坡和香港的銀行融資相通,他可以在香港銀行無限額透支(是六老闆親口告訴張徹的);第三,他是新加坡兩個平起平坐(他和三哥邵仁枚)的老闆之一,并不需要惟新加坡之命是從.
  這一點很重要,例如鍾啟文,雖然是香港電懋公司的總經理,但事無大小,都要請示新加坡.那邊不點頭,這裏便不能行事.就算二老闆邵村人,因為新加坡那邊才是出資拍片的真正老闆,所以二老闆還可以在小事上拿主意,大事就必須寫信或者打電報去問過新加坡.但邵逸夫在香港,要做起事來,就不必去問別人,而且他有自己的獨特見解.
  香港在所有中國人社會(新加坡也是中國人社會)中最不保守,政府對於電影從來不加干預,本巳具有「起飛」的較佳條件.惟是電懋和當時的二老闆,處處都聽命於新加坡,則無異把較有利的條件降低同新加坡一樣,這種局面到了邵逸夫來到香港以後,才得以打破.
  張徹是個文人,過慣了自由懶散的生活,他自認與六老闆是屬於兩個世界的人.不過,他對六老闆的勤勞,還是讚不絕口的.他的文章是這樣的寫著:
  邵逸夫當年治事之勤,是我生平罕見.他坐的勞斯萊斯是名貴豪華的車,車裏有酒吧,他改裝成小型辦公桌,連途中的時間都不浪費.
  他每天早上從家裏到公司,照例就在車裏寫下交辦的事.拍紙簿上寫著蠅頭細楷,鄒文懷、何冠昌和我,幾乎每天都接到他的字條.當時我是編劇主任,也算是重要幕僚之一.後來做了導演,不算是行政人員,才減少接到這樣的字條.
  下班回家,邵逸夫在車裏則多數看劇本.勞斯萊斯是奢華的車,但對他來說,并不奢侈,因為他擁有不同型號這類的名牌車三輛之多,此外還有平治600和林肯大陸型各式名車.他利用坐車的時間做事,這類名車確是行駛得較為平穩.
  張徹除了稱讚六老的勤勞,還稱讚他的恒心.他說:邵逸夫的勤勞之另一收穫,是健康良好.雖然他每天上午九時必到逹辦公室,數十年來郤是練拳不綴.練的是甚麼拳?我沒有看見過,不知道.但決不會是老人晨運時打的那種溫和的太極拳. 
  他告訴我,每天練拳時,要「紮馬」(站馬步)四十分鐘,必須混身見汗才罷.他當時雖巳年過六十歲以上,還很有興趣在熟朋友面前表演踼腳,拉著人家的手說:「試試對我肚子打一拳!」
  邵逸夫每天必做摔手運動一百下.如果他起身略晚,時間不夠,到了公司,第一件事照例是去看試片,此時便不坐下來,站著看,把那一百下摔手運動做完.
  他晚上常會有應酬,平時也并不很早睡,但每天九時上班前,都要做兩小時以上的運動,數十年來都是如此,勤力與毅力都非一般人所能.故如今八十餘歲的高齡,仍是健步如飛.我後來很怕和他一起走路,因為我在這方面十分差勁,小他七歲之多,還常常要他放慢腳步或停下來等我,未免慚愧後生.到七十歲以上時,他改練氣功,對這我不懂也不大信,不敢妄說.
  張徹長時期和六老闆相處,總算是賓主相交甚洽,他認為六老闆是個絕頂聰明的人.張徹說:他的領悟很快,一句話只要說到一半,他便巳明白你的意思,立即可以作出極其冷靜的處理.但這些優點有時也會變成缺點,因為從另一方面看來,冷靜處理會被看成冷酷無情,因此影響他人對他的向心力.張徹還認為,鄒文懷等脫離邵氏另起嘉禾,與六老闆這種有時太過冷靜的作風很有關係.
  假如有著像邵逸夫那麼多的財產,你會怎麼樣?這的確是個很提神醒腦的問題.那麼,六老闆自己又怎樣看待他現時擁有,而且是幾輩子都花不完的財富呢?
  據張徹說:六老闆對於金錢的態度,極其理智,且不能用豪侈、節儉這些話來解釋.在私生活上,錢多到他那樣,巳難分開甚麼是侈,甚麼是儉了.
  在他初到香港來時,每部片投入的資金,十倍以上超過當時一般影片的成本.建設邵氏影城的投資,更是當時的天文數字.他是那種善於運用錢,而非愛錢,認為錢越多越好的那種人.(未完.待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