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日, 5月 24, 2009

(武俠作家)司馬翎投球從筆



  憶述武俠文壇名家,就不能缺少了司馬翎,而且排名不能太後。因爲在武俠小說大爲流行時,他與臥龍生、諸葛青雲及古龍,並稱爲台灣武俠文壇的四大名家。況且,司馬翎的成名還早過古龍。

  其實,把司馬翎列名於台灣武俠文壇四大名家之中,那是不大貼切的。因爲他來自香港,只不過是成名於台灣而已。

  司馬翎原名吳思明,原籍廣東潮州,家世十分顯赫。父親是國民黨軍隊的老將領,中國大陸政權易手,全家移居到香港來。大哥吳乙安和姐姐吳純蘭都是籃球健將,分別是香港男女選手隊的靈魂人物。後來他們再移居台灣,並代表台灣隊參加世界性的賽事。

  當時司馬翎也跟隨兄姐去台灣讀書,以優異成績考進了極負盛名的政治大學,而且讀的是政治系。

  可能是司馬翎一家人都有運動細胞,他進入政治大學不久,便被選爲學校籃球隊的選手。他的球技和兄姐比較起來,當然有所不及,而且身材也不及老哥吳乙安那般高大健碩。但他打球懂得用腦,精於投籃又擅長遠射,在球場中仿如神出鬼沒,忽而突入投籃,忽而長程遠射,使到負責攔截他的對手被戲弄得手足無措。

  在整個人生過程之中,那段校園生活,相信是司馬翎最回味不已的了。一來他是使人另眼相看的「僑生」,台灣政府對他們有特別的照顧和優惠;二來他馳騁球場之上,代表學校出賽,在女生心目中是英雄人物;再加上他長得英俊瀟灑。這幾個優秀條件加起來,自然會贏得不少美麗女同學的傾心。

  世上姻緣很講究緣分,司馬翎雖然在校園裏儼然是個白馬王子,卻始終沒有成爲任何一個女生的愛情俘虜。後來,他到香港舊地重遊,卻與一位淑女邂逅,很快便締結鴛盟,還攜同新婚愛侶返回台灣居住。

  司馬翎在台灣政治大學讀政治,後來竟成爲享譽武俠文壇的小說家,真是有點不可思議。因爲當時台灣政治大學畢業生的出路最好,仿如步上政壇的雲梯,他的不少同窗,日後都做了大官。而司馬翎選擇了執筆爲生,過著恍如閒雲野鶴的生活。

  司馬翎在籃球場裏,也曾一度叱吒風雲,倘若從事體育工作,也是一條很好的出路。古人班超是投筆從戎,他卻投球從筆,選擇了爬格子的生涯。他還說過這樣謙虛的一番話:「如果在籃球方面發展,我的成就一定不會超越老哥和姐姐,所以我要另闢蹊徑,這才不會被他們比下去。」

  其實,司馬翎若要在籃球場中繼續發光發熱,成就亦未必會輸於他的哥哥和姐姐;若是想做官,亦可以像其他同窗一樣,畢業之後便步入仕途。只不過是他還未在政治大學讀到畢業,便已在武俠文壇嶄露頭角,豐富的稿費收入,已多於作籃球職業明星或者做官的薪俸,於是,籃球明星和做官,已不放在司馬翎的眼裏了。

  司馬翎雖然是「僑生」,台灣政府另眼相看給予一份津貼,但學生的生活,畢竟是較爲清苦的。偏偏司馬翎是個不甘於平淡清苦生活的人,而腦筋又很靈活。他看到當時武俠小說很流行,不少武俠小說家都名利雙收。便把那些武俠小說買來翻閱一遍,覺得不外如此,自己也能寫得出這類作品來。

  就是這樣的靈機一觸,司馬翎便利用課餘時間寫起武俠小說來。他的第一本武俠小說是「關洛風雲錄」,用個筆名叫做「吳樓居士」。

  「關洛風雲錄」面世,大約是在一九六O年左右。當時台灣的武俠文壇是由郎紅浣、伴霞樓主、臥龍生和諸葛青雲等雄霸天下。「關洛風雲錄」在坊間中出現,恍如武俠文壇的一貼清涼劑,使愛好武俠小說的讀者耳目一新。

  之後,司馬翎又寫成了「劍氣千幻綠」,卻放棄了舊筆名「吳樓居士」,改用新筆名「司馬翎」。

  司馬翎崛起於武俠文壇,名氣急升得好像火箭升空。當時台灣有一本大型的武俠雜誌「藝與文」,擁有最負盛名武俠小說家的作品。司馬翎雖是後輩,但也與伴霞樓主、臥龍生和諸葛青雲等並列爲「藝與文」的台柱作家,

  「藝與文」的社址,設立在台北昆明路一條靜巷之內。這是一座日本式的木樓,窗明几淨,花木扶疏,曲榭迎花,小橋引泉,恍如世外桃源。一群「藝與文」的台柱作家,便常聚集在這裏品茗聊天。談到興高采烈之時,有人曾提議義結金蘭,伴霞樓主是老大,諸葛青雲是老二,臥龍生是三哥,司馬翎是四弟。不過,這也只是口頭說說而已,始終沒有舉行過結義儀式。後來「藝與文」結束,這幾位曾經口頭說過要義結金蘭的兄弟,也就各散東西了。

  在政治大學還未讀到畢業,司馬翎憑著一枝原子筆和幾張稿紙,已經撈得名成利就。爲了趕急寫稿去應付出版社的需索,司馬翎便不再進課室聽講。這時候,他的武俠小說巳帶來了滾滾財源,也不希罕畢業之後去做一個芝麻綠豆的小官了。

  一個還未畢業的大學生,突然風雲際會,名成利就。此時他從香港帶來一位如花美眷,在台北黃金地段的永康街買下一層佔地數千尺的樓房。司馬翎把這個新居,佈置得非常富麗堂皇,牆壁上掛著他父親收藏的名家字畫。還特地聘請了一位精擅烹調的女傭主持廚務,凡是到過司馬翎府上作客的朋友,對於這位女廚的手藝都讚不絕口。

  既居華屋,美人如玉,事業上又春風得意,此時司馬翎的生活,過得很美滿幸福。

  在衆多武俠小說名家中,成家立業也以司馬翎爲最早。臥龍生和諸葛青雲,成名雖比這個小老弟早,但在司馬翎於家中設宴邀請他們時,看到司馬翎與新婚夫人恍如璧人一雙,殷勤招待,就不禁自慚形穢。因爲他們此時仍然是孤家寡人,居無定所,吊兒郎當呢!

  司馬翎出身世家,環境優裕,所以自小便養成了衣食起居無不講究的習慣。他對衣著,講究選料、配色和款式,既要趕潮流,又要穿得舒適。和他口頭上的三哥臥龍生比較起來,就成爲強烈的對照。因爲臥龍生向來不講究穿著,就算是一件新衣穿在他身上,衫長袖短他也絕不計較。

  在飲食方面,司馬翎極嗜吃雞,無論是酥炸、蔥油、紅燒、清燉、白切,不僅百食不厭,還簡直到了無雞不成餐的地步。

  說到玩樂,司馬翎可說是能雅能俗。俗的方面,他可以和朋友鑽進那些伸手不見五指,卻可盡情摸索女體的黃色咖啡室混上半天。雅的方面,他亦可以陪朋友去逛古董店,或者參觀書畫展覽場,引經據典上下古今的大談字畫古玩,這時你可能會驚訝他在這方面的知識,竟然是那麽廣博。此外,他還有著精於鑒別珠寶玉石的本領,這就不能不使朋友們大感驚訝了。

  朋友們在司馬翎府上飯後的娛樂節目,當然是開枱搓台灣式的麻雀。別人把搓麻雀當作逢場作戲的消遣,司馬翎則不然,他認爲這是 「賭錢」,所謂「上場無父子」。他搓麻雀的注碼很大,而且必然聚精會神地作戰,把麻雀枱當作戰場。

  每逢手風順利,連胡幾副大牌,司馬翎心花怒放之時,華語流行歌曲、潮州小調,甚至廣東大戲都唱出來了。因爲他認為搓麻雀是賭錢,而且是比智慧高低。雀戰得利,當然表示他的智慧高人一等。

  倘若出師不利,或者陣上失風,司馬翎的廣東粗口、潮州髒話,便會衝口而出。幸好台灣朋友聽不懂,大家都不以爲意。

  司馬翎此時雖然名滿台灣武俠文壇,但把他的作品介紹到香港和東南亞來,郤是得力於香港《真報》社長兼總編輯陸海安。

  由於《真報》的言論一向反共親台,台灣國民黨政府選了陸海安做香港區的立法委員,時常公費招待他去台灣觀光和開會。陸海安畢竟是報人本色,去到台灣便買齊所有報刊來看,作爲參考.他在報紙副刊中,看到司馬翎的武俠小說,寫得很生動,便請人介紹認識了司馬翎,洽商由《真報》轉載他的武俠小說.

  《真報》刊登了司馬翎的武俠小說,引起香港幾家報紙的注意,也紛紛派人到台灣與司馬翎洽商轉載版權。東南亞報紙一向轉載香港報紙的副刊文字,司馬翎的武俠小說,當然不容錯過。於是,司馬翎從此名揚海外,而且多了一大筆外地報刊轉載的收入。

  這個時候,可說是司馬翎整個人生的黃金時代,他不但每日要伏案疾書,寫幾個武俠小說,還兼任了一家日報的編輯,生活是過得相當得意。

  每一個人都有欲望。但欲望太高是否好事呢?

  無可否認的,司馬翎一向欲望都很高。爬上了這座山峰之後,望見對面的山峰更高,便想再爬上去,卻忘記了自己的體力是否足以應付。尤其是遺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,就是運氣!幸運之神對待司馬翎已算很不錯了,可是,司馬翎仍未滿足,他要求的東西實在太多了。

  正當司馬翎的寫作事業如日中天時,不知是什麽緣故,他突然對伏案執筆竟然意興闌珊起來。曾經預支稿費給他的出版社收不到他的稿件,派人上門追討,說盡了一些好話,他卻充耳不聞。報紙上的連載突然脫了稿,編輯急得如熱鍋螞蟻,唯有登出小啟,說是作者因病,暫停一天。可是一天又一天,續稿仍然未能刊登出來。有些讀者打電話給報館,問這個作者是否死了?

  其實,司馬翎不但沒有生病, 而且龍精虎猛。以前他是投球從筆,如今卻是棄筆從商,改行做起生意來。文化界的朋友都很驚訝,司馬翎怎麽捨得用握原子筆的手去按起電腦來?而且捨得把名成利就的寫作事業一腳踢開?

  司馬翎這個人,就好像他筆下的武俠小說一樣,別人總是難以猜得透下文的情節是如何發展。他不但興致勃勃的去做生意,而且所做的生意幾乎包羅萬象。

  他開過古董店、花店、生果店。又做過膠鞋、鰻魚、鮮蝦的外銷生意,甚至經營過精品店、小酒館… … 真是數之不盡。

  他的太太不但是「賢內助」,而且是「賢外助」。司馬翎埋頭伏案寫武俠小說時,她幫不上忙。如今司馬翎轉行做生意,他的太太便成爲了得力助手。熟悉司馬翎夫婦的朋友說,最難得的是他們夫婦性格相近,志趣相同,有錢賺的事情就有興趣,卻不理會這些事情應不應該做

  司馬翎埋頭寫作時,幸運之神對他一直很照顧,但在他棄筆從商之後,幸運之神卻在這時候跑開了。無論司馬翎對於經商如何雄心萬丈,也無論他們夫婦如何對賺錢的事情有興趣,就因爲沒有了幸運之神的眷顧,他們是做一件虧一件,做一行虧一行。不但銀行存款虧損淨盡,連那個曾經是安樂窩的豪華住宅,也要賣了來應付盈門的債主。此時的情景,恍如孔尚任在「桃花扇」所寫的歌詞:「眼看他起朱樓,眼看他宴賓客,眼看他樓塌了!」

  俗語說:「狗急跳牆!」爲了冀望翻本,司馬翎竟然在台北南京西路的一條小巷裏,開了個台灣人稱爲「特種行業」的小酒館。來酒館光顧的客人都是「醉翁之意不在酒」,若是看中酒館裏的女招待,便可以帶出去共赴巫山,由店主人分享那些女招待的肉金。

  「好事不出門,惡事傳千里」。司馬翎夫婦開黃色小酒館的消息,很快便傳遍了文化圈子裏。不少當日和他舉杯論道的朋友,不禁搖頭歎息:「一個才華卓越的大好青年,怎麽會淪落到這個地步呢?」

  這還不止,更惡劣的消息傳來,司馬翎夫婦竟然爲了要賺不義之財,還牽涉到一宗港台之間的走私案件裏。

  之後,司馬翎夫婦就好像在人間蒸發了一樣,與朋友們完全斷絕了聯絡。有人說他們夫婦倆去了香港,因爲在台灣已無法容身。

  朋友們有時也會談起司馬翎,到頭來卻是聲聲歎息。他有那麽好的家世,又受過那麽高深的教育,而且少年得志,享譽文壇,倘若安份守己,知足常樂,這一輩子也不算得白活了。可借後來太過急功近利,貪念太重,以致一失足成千古恨,回頭已是百年身。

  如今書店中仍有整套的司馬翎武俠小說專集擺設在顯眼的書架上,可見他的作品仍然有很多武俠小迷欣賞。憑良心說,司馬翎的武俠小說確實寫得很好,否則當年亦不會高踞於台灣武俠文壇四大名家之列。

  俱往矣,浪花淘盡英雄.今日重讀司馬翎的大作,對於這位武壇才子傳奇性的一生,焉能不再三唏噓?(完)

  (慕雲小語:感謝南方冰河俠友,爲大家找到了這篇原刊於香港《武俠世界》的文章,原作者燕青先生自己都已經找不到這篇文章了.司馬翎作為台灣武俠文壇的第一流人物,身後不免寂寞.但是「真金總會發亮」,近年來國內已經出版了三個以上不同的司馬翎系列,給予司馬翎應有的重視. 我個人比較喜歡司馬翎晚期用「新派筆法」寫的一批系列,估計那時候他巳經歷過那麽多的風雨,對人生有更貼實的認識吧!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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