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散文） 懷念當年好戰友

　　　　　
　　以前的報紙是要排字的，那就是「執字粒」．排字工友左手拿著木格和稿件，右手從字架上把鉛字檢出來，放置在木格上．他們自稱是「黑手黨」，因為鉛字經過印刷後，便會沾染黑色的油墨，排字工友把巳經印過的鉛字放回木架上，然後又要檢出來，工作時手上當然會沾上油墨，就像戴上了一隻黑色手套．
　　
不過，報館郤很斯文地稱呼他們是「手民」．每逢有些文章出錯，要登道歉啟事時，便把所有過失都推在排字工友的身上，稱為「手民之誤」．其實，排字工友是「食死貓」，因為他們只是依照編輯發下來的稿件來排字，以後還要經過校對和編輯看過才付印，出錯與排字工友完全無關．所謂「手民之誤」，不知是那一位報界老前輩的偉大發明，竟然在報紙上沿用了幾十年；換句話說，排字工友便食了幾十年死貓．
　　
可能我入行較早，和「黑手黨」打了幾十年交道，甚至自己拿起木格，也可以客串登場，只不過沒有他們那麼熟練而巳．以前的報館，編輯部往往與排字部為鄰，只是一板之隔，方便稿件拿來拿去．我還記得當時的情景，有時執筆忘字，便向排字部那邊大喊一聲：「馬師曾（那是排字部領班的綽號），那個字怎樣寫法？」不消片刻，排字部的小窗口便遞過來一顆鉛字．相處了好幾年，馬師曾堪稱是我的半個老師．
　　
　　有幾位大作家的文章，寫的字太過龍飛鳳舞（倪匡是其中之一），編輯都要抓頭搔腦，因為沒法看得出來．可是，稿件落在那些資深的排字工友手上，難題便迎刃而解．他們認字的本領，真的使人佩服得五體投地．
　　
　　以前有個笑話，有人說某作家的文章寫得不好，沒有人看．郤有人替他辯護，說是起碼有兩個半人看．是那兩個半人？一個是編輯，因為他負責發稿，不能不看；一個是校對，這是他的工作，不能不把文章從頭看到尾．那麼還有半個呢？因為稿件送到排字部，要分開幾個人來排字，排字當然要看原稿，但他們郤又看不齊全，所以只能算是半個讀者．
　　
　　別以為黑手黨大佬只會排字，他們的學問可大著呢！在報館排字幾十年，甚麼大作家的文章沒看過？俗語說得好：「熟讀唐詩三百首，不會吟來也會偷．」他們可能寫不出來，但評論文章的好壞，郤是頭頭是道．前面所說的那位排字部領班馬師曾，談論起一些文章的優劣，往往一針見血，使我得益良多．
　　
　　如今，我雖然巳用電腦來寫稿，但對於當年曾經併肩作戰的排字工友，仍是懷念不巳．